书城短篇逆流中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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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上访

第十一节上访

漆黑的夜色中,孤独的列车急匆匆行进着,似乎要急于摆脱这夜的笼罩。车厢内紧靠一头处坐着十几个老人。一个黑壮的年轻人不时为老人们倒上热水,殷勤的询问着。不知情的人会认为这是只老年旅游团,来回倒水的年轻人一定是导游。

“焦木匠,你老婆打麻将一毛钱都赖帐,咋舍得花这多钱让你上北京!”说话的是位一脸胡茬,消瘦的颌下鼓着大喉结的老人。

焦木匠听后也没生气,细长的眼睛望着车窗,揉揉大鼻头,张开满嘴的大黄牙:“这回那老婆子还真想得开。结婚后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纯消费。唉,也是没办法。孩子结婚都两年还租着农村那破房子。满指望------他妈的。嗳,胡三,你说去北京到底管用不!”

“怎么不管用。这还没到就泄了气。到地方恐怕声都不敢吭吧!”坐在对面的长毛子狠狠道。

“长毛子,谁泄气。把话听清好不!”焦木匠高起了声,细长的眼睛也变得圆了。

见焦木匠激动,长毛子本想再说什么,但一看满车的人,便耐住性子:“我听错了行吧!”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在另一处座上,李伟和柳叔坐一起。对面是二胖子和一位姓方的老人。此时柳叔已趴在茶几上睡了。二胖子戴着老花镜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报纸。方老头侧起身子盲目的看着车厢两头。一段时间过后,这种状态还在保持。李伟忍不住问起二胖子:“赵叔,到北京后我们先找哪个部门?”

二胖子抬起头,将老花镜推到脑门,警惕的看下车厢,压低了声音:“车上最好别谈这事!”

听得李伟似懂非懂的点下头,便不再吭声。但他实在想不出车上不能谈这事的理由。索性闭上眼睛,尽早的进入睡眠,好在睁开眼时火车就已到了北京。迷糊中听到有人叫“黑旋风”,急忙睁眼看,见是鼓上蚤正在问他闭着眼干嘛。旁边还有男儿和浪子。身周围蓝蓝的天际间阳光明媚,脚下翻腾着滔滔的云海。他(她)们正站在一座飘渺的峰顶上。他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想不出自己咋会在这里。更不知此处为何出。正这时,有道金光从远处飘来,到近前才看清是条金龙。李伟心想:龙没有翅膀怎么会飞。直到金龙绕着他(她)们盘旋时,才发现原来金龙是通过吞风喷气来完成飞行的。绕了几圈后,金龙落在他(她)们面前,长长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的趴在那儿。李伟忽然明白金龙的意思,它是要带大家离开这里。于是上前骑在金龙背上,其他人见了也都骑上去。金龙吞口气,身子鼓了起来,接着便腾空而起,又一头扎进滔滔云海。穿过厚厚云层,下面是起伏的山峦。飞过层层山峦,便是广袤的原野,可清晰的看到如镜的湖泊,蜿蜒的河流。在前面是一片灰色的建筑物。李伟摁一下龙头,金龙会意的向下飞去。男儿忽然叫道,那不是天安门吗!李伟也看到那有一根耸立的建筑,知道那是人民英雄纪念碑。便又摁下龙头,想要落下去。金龙却没理会他,继续往前飞。李伟心中一着急,拽住龙须往回拉。金龙一时负痛,一抖身子,将他(她)们抛在空中。大惊下李伟想伸直手臂去拉靠近他的张玉,谁知那手臂就是伸不开,正急切间却醒了过来。看对面的方老头已靠在椅背上睡了。赵叔用报纸挡着脸,正在打着呼噜;旁边的柳叔不知什么时候将身子靠过来,脑袋搭在他的肩上睡得正香。他想活动下身子,又怕扰醒了柳叔,只好静静坐在那里,想着那个奇怪的梦。想了一阵也想不出为何做那样的梦。环顾这些曾经看着自己长大的,临老了还要为维护权益奔波的老人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使他感到了酸楚-----

北京到了,在拥挤的人流中老人们终于找到要去的站牌。经过一番辗转,他们来到单位所属的集团公司——闪亮的电动门内,几栋整洁漂亮的高楼。

门外,赵叔向守在那里的保安说明来意。几名保安热情的请大家先进门房休息,之后,拨通大楼内的电话。十几分钟后,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走进门房,男的自称姓王,负责信访接待。又介绍女的是公司办公室主任,姓秦。这两人向大家了解下情况,又将赵叔递来的材料翻看了看。秦主任开口说:“你们选出五个代表吧,跟我们到办公楼内谈。其余人就在这儿休息。”

经过一番推让,最后由赵叔,柳叔,长毛子等五人作为代表前往办公楼里反映情况。他们走后,其余的老人静静坐在门房等候着喜讯的来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代表们没有回来。有人忍不住猜道:“肯定谈成。要不然早打发回来!”

“但愿是这样。”大家都这样想。

代表们终于从大楼里走出来。坐在门房里的人们急忙迎上去,当看到代表们一个个脸色阴沉的样子,大家的心不由忐忑起来。“都先回门房,到那里说话!”赵叔板着铁青的脸,头也不抬的说。

大家又回到门房,立在那里。赵叔掳了掳袖子,说:“是这样,进去后还是那两人说话。我们要求公司领导出面,秦主任说对于上访的事历来都是由她接待。我们说这事重大,必须有公司领导在场。她说她会把情况汇报上去,并请大家相信她。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好在要求。便把材料又给了一份,情况又说一遍,听完后她说集团公司不可能给你们解决问题,具体问题还是要回你们单位解决。回去解决这是肯定的。可当我们提出公司给出个书面东西,她就是不答应,还说公司没这个先例。大家想想,没有公司出的书面东西,起码也是个回执类的文吧,也能证明公司的诚意,愿意去调查这事。现在可好,我们回去用嘴跟屁股说话行吗!”

“人家不是答应通知厂里解决!”焦木匠一脸疑惑的说。

“通知厂里!这你也敢信。没上面撑着,它厂里敢!”有人说。

“这么大的事,仅靠一个通知那行。”柳叔说道。

“那怎么办!”

“先找家旅馆住下,吃了饭再说。”柳叔说。

“那走走走。去找旅馆!”人们应和着。

离此约两里,有家旅馆,价钱也便宜。就住了。饭后聚在一起,赵叔说:“得不到上面的压力,厂里公司都不把咱们当回事儿。我看也只有到国务院信访办。就不相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国务院!二胖子,你别吓我我不去!”方老头轻轻地说着,眼里露着怯怯的光。

“是国务院信访办。专门接待上访人员的地方。”柳叔解释说。

“国务院还有这地方!”方老头喃喃着,像是明白过来。

“那就明天一早去!”

“明一早!”

刚才还处在迷茫中的人们,此时似乎看到了希望,都激动起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朗的天空和着温柔的阳光。一早,老人们就动了身,带着一脸的春色又辗转的来到永定门西街。在通往国务院信访办的巷口两侧,他们看到许多上访的人,或坐在路沿上,或站在那里。脸色抑郁。老人们的心也静了下来,默默地走了进去。巷里拥挤着上访的人群,大多衣衫猥琐,面如深秋。年轻的李伟此时怎么也感觉不到昨夜与老人们同样的激动。再靠里面的一处地方,有人要他们排成一行。与他们并排的还有几行人。在这儿李伟才知道他们这些人属于群访。有工作人员登记了人数,要去了身份证。约半小时回来说选出两个代表。大家选了赵叔和柳叔去了。

这时的等候是最难受的,焦虑和期盼交织着老人们的心,满是皱褶的额头下那双忧郁的眼睛不时向信访办那处小门望去。耐不住性子的李伟站了起来,走到道上转悠。在尽里头看到有处墙上写着信访人员须知,便看了会儿。又返身向回走,没几步,迎面碰上一个手提花布袋,形容枯槁的老妇,正瞪着一双黄眼珠直看自己。才想问有没有事。老妇却开了口:“小伙子,帮我看看这个!”说着蹲下身子,把花布袋放在地上,打开用提绳拴的结,从里面取出一叠文件递向李伟,“帮我看看,我该找哪个政府!”

李伟接过来翻看着,见里面有法院的判决书,房产证等。便道:“阿姨,您是说法院判给你房子的事?”

“是是。都五年啦,可我们就住不进去-----”老人呜咽起来。

慌得李伟忙说:“阿姨,您这是经过法院办的事,应该去找‘人大信访办’。阿姨,我带您去!”也是李伟刚看完“信访人员须知”,也就用上了。

老人一连声道谢。收好布包,随李伟来到人大信访办。这里已有好多人排队。李伟让老人跟着排上。这才问起:“阿姨,法院已把房子判给您,您又有房产证,为什么就住不进去?”

“小伙子,你不知道,占我家房子那人可厉害啦。单位不敢管,法院没办法,我家那个又老实,可真是-----”说着又抽泣起来。

“那您可要求法院强制执行。”

“管不了管不了!”老人一连声说。干枯的脸上充满了愁容

看着老人那憔悴痛楚的面容,李伟感到心底里呼地掀起一阵涌动,忙转身离开了。

好长时间过去,处在焦虑等待中的老人们又终于看到他们的代表走了出来。大家急忙围上去。赵叔手里举张纸向大家说:“情况都已反映。只是咱们单位属于‘央企’,必须去国资委反映。这是这里给的转送函。”

“给念念,二胖子!”

“好我念念。赵怀仁等同志: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根据《信访条例》的有关规定,将转送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管委员会信访处,特此告知。”念完后,他将信函装入包里。

“完啦!”有人问。

“完啦。”赵叔说。

“就这些?”又有人问。

“那你还要啥。要问就到国资委问去!”赵叔沉着脸说。

“就到国资委!现在就走!”长毛子一声吆喝,老人们都跟着走了。

路过人大信访办,看到那老妇还在队中间排着,李伟心下叹口气,走了过去。

走出巷口有人说国资委好像还远着呢,不如吃过饭再去。站在那里大家又犹豫起来。

“这里人多,想来那边人也多。况且路也不熟。若饭后再去恐怕时间上来不及。”李伟这时说道。

“小李说得对。就在路上看有什么随便垫下肚子。”柳叔说。

于是打听到去那里的公交车,两个小时后,他们出现在国资委背后的一条小街。有个二十平米的小房子,沿街坐着。里面已有十几个人像是在等候着。进门左手处有道玻璃窗,窗前立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与坐在窗里的工作人员争执着什么。一会儿工作人员站起来关掉话筒,进了里屋关上了门。老人无奈的站了会儿,最后悻悻的离开了。又等了会儿,里面那道门仍旧关着。李伟耐不住,上前敲起了窗子。隔一会儿,那位工作人员走出来。赵叔忙将那张转送函递进去。那人看了看,递出一张表格让填写。赵叔看看那表格又交给李伟。李伟蹲在地上填好后又递进去。还是要求五个人。于是原先那五个人从旁边的门进去了。半小时后,他们走出来,拿着一张回执单,上面写着:XX公司,兹有赵怀仁15人于x年x月x日来我处上访,反映职工集资住房分配问题,现将该同志介绍到你处,请接洽。

“忙半天就这个,有什么用!”有人气愤道。

“就没让他们写上强占职工住房必须严惩,让总公司必须给个结果!”

“就是!”

老人们七嘴八舌的嚷起来。“静静好不。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让人家怎么写就怎么写。告诉你们,能讨来这几个字已经不错了!”长毛子瞪起了眼睛,也不知他生谁的气。

“那有用吗?”焦木匠蹲在地上头也不抬的说。

“对,有用吗!”胡三跟着道。

“咋能没用,起码有这个就能名正言顺的找公司领导说话!”赵叔说。

“别两句话给糊弄回去。”

“别说了,你们饿不饿。找地方吃饭去!”长毛子一甩脸走了。

他这一说,大家也感到饥饿,便稀稀拉拉的跟在他的后面。

一早上班,他们就来到集团公司。保安看过回执单,请他们进了门房。空空等了一整不见公司人来,却进来三个熟悉的面孔,管生活的程厂长,房产处的裘处长,在一个就是退休办的。一进门,程厂长若无其事的笑道:“可以啊,真是红军不怕远征难。都这大岁数,行啊。”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长毛子不客气的顶道。

“看这话说的。你们也应该理解厂里的苦衷。我们正在积极筹备二期的事,哪知道你们却跑到这来。你们这不是让厂领导犯难吗!”程厂长一副委屈的面容。

“当时在厂门口坐了好几天,你们这些领导都在哪啊!”柳叔气愤地说。

“看看,总得研究好了再给大家一个答复吧!需要一个过程!”程厂长显出语重心长的模样。

“过程!到什么时候?”赵叔紧跟着问。

“告诉你们,我已在公司领导面前拍了胸脯,现在回去,二期马上动工。”

“行啊,信你的。写上!”赵叔将手掌伸过去。

“你看你这老赵,我这当厂长的说句话还要写上,你这不是------来来老赵。”程厂长挽住赵叔的胳膊,将他带出门房。

“就在这儿谈好了再回,免得糊弄!”长毛子说。

“对。要不白来一趟!”有人应道。

“大家还是冷静下。程厂长在公司领导面前把胸脯都拍了,说回去马上解决。这你们还不信。总不能像赵师傅说的给写上,工厂又不是程厂长一个人管,对吧。还得回去解决!”裘处长板着面孔说。

这时退休办的那位也开了口:“都一把年纪的,可不敢这样折腾。要有个闪失家里也没法交代。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总要信吧!大家都回吧!”

没人说话,人们似乎陷入了沉默。

“这地方也可以解决呀。难道你们大老远的跑来就是让我们回去!”李伟这时说。

裘处长看着面前这个黑壮的年轻人冷冷地问:“你谁呀,怎么没见过!”

“见没见过无所谓,解决问题才是首要的。”李伟也不冷不热的回道。

“年轻人,怎么不解决问题,不解决问题跑这来干嘛!”裘处长低沉着声音说。

“干嘛------让我们回家呗!”李伟阴阳怪气道。惹得几个老人笑出了声。

裘处长气得面色发暗,却又不敢发作。

这时程厂长和赵叔走进来。程厂长一脸笑容的道:“这样吧,问题该解决总要解决,但饭还是要吃。这两天大家也辛苦,一会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也算是给老师傅们解解乏。”

“领导请吃饭不吃白不吃。回去后在和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先吃饭!”赵叔跟着劝大家。

“吃饭行。可我们的花费补不补!”焦木匠小声道。

“你什么意思!”程厂长看着焦木匠问。

“我们来时的车票钱,住宿费厂里总要报吧!”长毛子大声重复着。

“开玩笑,这钱厂里哪能报。”裘处长冷着脸道。

“你这话不对。厂里不占我们房子,谁愿意跑这儿来受罪。都是被逼的,你厂里不报谁报!”长毛子丝毫不让。

“就是。厂里不逼我们,谁愿意来。”

“程厂长,你们若真有诚意的话,就给大家把费用一报。”柳叔说道。

“行行!裘处长,就给报了吧。我到办公楼去趟,你带大家吃饭。”说完急匆匆去了。

中午,裘处长热情的请大家美餐了一顿,紧接着就买好回程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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