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有人醒了,推开了天井的铁门,推开了老虎天窗,阳光洒进来。
上海似乎还在睡,似乎已经醒了。
这是一个懵懵懂懂的早晨,一道霞光终于划破层层云朵,漏着晨曦的晨雾,浓得散不开。
最先在清晨响起来的是“刷刷”的洗马桶的声音。
人们真的醒了。
寂静的客堂间里,归云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她的声音盖过了世间的一切杂音,她的世界变得訇然。她颓然地坐下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白的,连她的面,也一点点白了出来。
白天的喧嚣,才开始,应该可以扫除夜来的冷寂。
偶尔一两个挑着扁担的零时摊贩,叫着:“卖糖粥喽!”
归云仓皇地想,不应该是这样叫的,应该是:“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
他们为什么叫得这样的凄厉?一点都不温暖。
归云抽搐了一下,身体惊跳起来,她翻过了那页苍白的纸,正面,是风华正茂的新郎和新娘。
他们背后的千山万水,正如这个世间的憔悴浮生。
归云的呼吸变得急促。
那之后,是一张报纸。上面的字很小,是节约版面的排版,个个都像是蝌蚪。她的眼睛花了。
可,突然,外面的世界变得訇然了。
有人震天价响地拍了卓家的铁门,庆姑、归凤和卓太太和衣出来,都迷惘着。
外面人叫:“卓太太,小卓太太,天亮了!”
裴向阳从房间里一阵欢呼跑出来开门。
老范红光满面的脸,他手里挥舞着报纸,忽然就流了泪。
“天要亮了!”
女人们定定地站在那里。
裴向阳呼啸一声,冲进了老范的怀里。
“日本人要投降了!”
卓太太喃喃地问:“怎么?”
归凤听懂了,问:“是不是展风能凯旋归来了?”她转个头,已经泪流满面,同庆姑头并头,庆姑也痴傻了,“大清早的,这是怎么回事?”
江江揉着眼睛也出来了,卓太太一个箭步上去,抱起了江江,将脸埋在她的身上,江江迷糊地叫:“奶奶,衣服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