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雁烧好了菜粥,由李阿婆拿去服侍唐倌人。趁着无人,偷偷用小搪瓷碗留下一小碗,匆忙跑去后弄堂口。
小云半梦半醒,被小雁摇醒,迷迷糊糊地叫“爹”,醒了会,看清楚是小雁。
小雁用搪瓷小调羹舀起碗里的菜粥,仔细喂给小云。
小云小心喝着,知道这是好东西,一口都不愿浪费,也不让嘴角剩下残渣。
喝完粥,小雁陪着小云。
她知道唐倌人在睡房里伺候家里开米厂的周小开,伺候的方式她也知道。与绸布店里不堪的记忆重叠,一回想就阵阵恶心。
但周小开出手很阔绰,昨天给送茶的小雁一块大洋打赏。
小雁瞪着那饱满而灿烂的大洋怔了好一会儿。
唐倌人笑她没见过世面,“快谢过周少爷去,乡下孩子没见过大洋?”
小雁俯身谢过周小开,将银洋紧紧攥在手里,离去。
远远听到周小开说:“你哪里得来了那么标致的一个小姑娘?长大可要抢你风头的。”
唐倌人懒懒地道:“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你都能看上?吓,你周小开的口味可真稀奇啊!”
不由得毛骨悚然。
小云把头歪在小雁肩膀上,瞪着屋檐上累积的陈年黑垢。
“小雁,我们绍兴的屋檐子和上海的很像的。”
小云和她爹从绍兴逃来上海,有着和上海相似的乡音乡语。小云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尤其好听,不像她,还是板直的东北官话。
最近唐倌人要李阿婆教她说上海话,她的舌头转不溜,总生硬着。
“我们长春的屋子都是很高大很宽敞的,上海的屋子又小又挤,阴森森的,我怕鬼。”
小云“扑哧”一笑,她一直爱笑,也爱说笑:“我要是死了,也变成小鬼,跟在你身边,别人要欺负你,我就帮你吓唬他,于是在这个上海滩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小雁。”
笑话不好笑。小雁抱着这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倒全不放在心上的小云,听她拣好笑的讲出来安慰她。小云的爹也是一样,虽是每天扛包扛得苦哈哈,回来以后一定笑眯眯对两个女孩说:“今天在南京路看到一个黑人,墨墨黑黑的,你们要是不乖啊,全都要被黑人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