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在矿里上了五天班,每天晚上都出去玩,找人打牌,打麻将,玩完了就回宿舍睡觉。临睡前,同宿舍的任逍遥他们叽叽嘎嘎,每天都聊女人聊得起劲。莫非只是听,不插话,他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也怕别人把话题扯到他身上来。
民工常年在外,***是公开的秘密,人人都知道,他们自己也从不隐讳。他们之中,有的人喜欢逛窑子,比如任逍遥;有的人喜欢在当地找一个相好的,这个成功率不高;还有的人舍不得这几个钱,把绝大部分的钱都寄回家,自己只留一点生活费,个人问题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了就打手枪。
除此之外,民工普遍好赌。这里面,任逍遥是既好色,又好赌。任逍遥说,好赌者必然好色,前提是不能老输,输得裤头都没得穿了,还有什么能力去嫖?好色者倒不一定好赌。然则不好赌的人,在色上面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好赌的人一定懂一点赌术,或者有一点小聪明,关键时候稳得住神,狠得下心,这样的人也算得上是个英雄。英雄都好色,而且好的厉害。英雄不过美人关嘛。所以好赌者必然好色。
莫非本来是好色的,因为碰的钉子多了,慢慢也就变成了色盲,对美色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后来他迷上了打牌,纸牌、麻将都来。任逍遥说莫非既然在色上面一无所长,在赌上面也就有限。正如任逍遥所说的,莫非不敢上大场面,只是小打小闹,一晚上下来,输赢十几二十块钱,莫非就觉得很好。莫非还有一个特点,只要是连续两天输钱,他马上就会金盆洗手好几天,等有了感觉了,再重新上场,把输掉的钱再赢回来。这些年下来,莫非基本上每个月都能做到盈亏平衡,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情况发生。
这一次的情况不大一样。莫非被齐红搞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心里十分地烦闷,他唯有靠打牌来发泄情绪。都说情场失意则赌场得意,莫非却不然,情场失意了,赌场更失意。几天下来,竟然输了两百多块钱,把半个月的工资奖金都输出去了。莫非摸摸口袋,四百块钱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这样玩下去了。这个时候,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莫非无精打采地把穿了几天的工作服,还有其它换下来的脏衣服,统统塞进一个旅行包里,绑在自行车的后面回家了。
莫非回到家里,把旅行包往客厅的地上一扔。老莫和谢慧芳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这些年来,老两口都是以这种方式迎接儿子回家的。
听到扔包的声音,老莫走出来,说:“莫非,去把小红接回来。你走了以后,她就再没有回来过。她是莫家才过门的新媳妇,哪有到了娘家就不回来的道理?我和你妈身体都不好,我们也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这下倒好,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也太不像话了。”
莫非没吭声。他想,齐红不在家也好,兜里没多少钱,接回来也什么都不能做。一个大活人,只能看不能用,只会越看越生气。
谢慧芳手里拿着菜刀,也走了出来,对儿子说:“这样的老婆,你也应该管教管教,不要让她野惯了。马不上笼头,就拉不得套,终久没什么用处。该管的时候,就不能客气。让她也知道知道莫家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是有规矩的。”
莫非笑了笑,说:“妈,我才回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让我跑来跑去的干什么?”
谢慧芳举起菜刀,指着儿子说:“我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花几万块钱娶回来的老婆,供着养着,反倒在别人家干活!我们自己家没活可干吗?我和你爸想喘口气都没时间!”
“她不过是回娘家了,”莫非说,“娘家也是她的家,不是别人家。”
“你!”谢慧芳本来是不生气的,儿子的话真的让她生气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说,你到底去不去?”
莫非实在是不想去。自己兜里没钱,把齐红接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干点什么。莫非从小是怕母亲甚于父亲的,看样子母亲是真的生了气,莫非只好点点头,说:“好吧,我马上就去。”
莫非洗了把脸,喝了口水,喘了口气,然后动身去岳母家。一路上,莫非在想,齐红这样的老婆,眼里只认得钱,要她做什么?买个储钱罐回来,不是一样的?而且储钱罐更好,只会存钱,不会花钱,更牢靠。不像齐红,会不会存钱不知道,会花钱是肯定的。
莫非后悔当初太着急,媒人一说有人愿意嫁给他,自己就动了心。还有父母亲,更是急得不得了,恨不得当时就把女方娶进门。媒人说对方要一万块钱和一整套家具电器作聘礼,这套家具电器是送给女方的,而不是摆放在男方家里的用的,而且女方还说出嫁的时候不陪嫁妆,女方一分钱也不想花。父母亲连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谁家娶老婆还送全套家具电器作聘礼的?而且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其实莫家根本没有这么多钱。是莫非的姐姐莫琪雅借了五千块钱给父母,才让莫非成了家。莫非认为齐家纯粹在讹人。新丰县城里娶老婆的行情,莫非还是知道一点的,彩礼都是在一万块钱以内,压根儿就没有谁家还要白送一套家具电器给女方家里的。莫非把自己的看法跟父母说了,被母亲谢慧芳一顿臭骂。莫非拗不过父母。他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几斤几两。他也知道父母这么不惜血本,完全是为了他,为了莫家能不绝后。莫非自己也特别想早点结婚。结婚以后,莫非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女人在一张床上睡觉,而不会连摸女人的手的机会都没有。
老莫告诉儿子,女方家里提出这么不合理的要求,是因为女方有一个残疾人弟弟。她的父亲十年前就死了,妹妹帮人卖衣服,母亲平时拉辆板车卖水果,她自己只在家里做家务,家里经济条件很差,没有谁家的女孩子看得上她弟弟。三个月前,她妹妹帮哥哥物色了一个从农村进城的打工妹,家是二十里铺的。对方家里说,除非有一万块钱和一整套家具电器作聘礼,否则免谈。而且,不管怎么说,女方也是初婚。一个黄花闺女肯嫁到莫家来,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莫非这才明白,怪不得齐家提出一个如此不近人情的要求,原来是要嫁一个娶一个,一举两得。
第一次见到齐红,莫非就大失所望。他不相信这就是值一万块现金外加一整套家具和电器的女人!莫非实在是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哪个部位值这么多钱。齐红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莫非认为,自己只是脸部不好看,齐红则整个儿一头大肥猪,而且猪头猪脑的,实在比自己好看不到哪里去。长成这个模样,却还要了个天价,莫非认为自己当了冤大头。与其这样,还不如娶个二婚的有点姿色的女人拉倒。这个时候莫非这才知道,原来未婚的女人最值钱;若是二婚,则行情大跌;若带着孩子改嫁,就更不值钱了。正如鲜花比水果卖得贵,而时令的鲜花就更值钱。
自己出了高价,而对方顶多只能算是相貌平平,莫非心里觉得不平衡,认为自己吃了亏,就有了高高在上的心态,对齐红说话的态度语气中也有了颐指气使的意味。那个时候,莫非几乎天天下了班就骑车回家,一大早再赶到矿上去。他每天晚上非让齐红陪着到外面走走看看说说话不可,有时候齐红的母亲刘香不让齐红出去,莫非就很生气。
刘香只是笑笑,并不去撩拨莫非的情绪。她很热情地请莫非坐下来喝茶,陪着他们一起聊天,问这问那。莫非被未来的岳母的情绪感染,脸色也和缓下来,开始有说有笑起来。刘香的话每次都不一样,而且问的内容一次比一次多。到了后来,连莫非在矿上每个月发的劳保都是些什么东西,有多少,逢年过节是不是奖金会高一点,加班费怎么算,是不是真的有平时工资的两三倍等等,都一一问到。莫非觉得这个未来的岳母真是个厉害角色,精明得不得了,因而对她有了戒心,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是含含糊糊的不说清楚。
母亲很精明,女儿却不是那样。和齐红接触了几次以后,莫非发现齐红的脑子有毛病,一根筋。她不懂的事,怎么说也不理解;她认定的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齐红也是喜欢跟莫非谈钱,但是她谈钱的方式和刘香不一样。刘香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莫非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齐红虽然也是直愣愣地看着莫非,莫非觉得齐红注视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眼睛后面的后脑勺。两个人谈结婚以后莫非的工资怎么办。齐红说,莫非以后要把全部的工资,包括加班费和卖劳保换的钱,统统交给她管。
莫非说:“那不行。我还要吃饭呢。”
齐红说想了想,说:“除了饭钱,剩下的都交上来。”
“谁没有一点应酬?我有时候还要出去和朋友一起喝酒呢。”莫非说,“还有,同事们的红白喜事,还要凑份子呢。“
齐红生气了:“呢!呢!呢!那老娘的呢?老娘喝西北风吗?”
“你是谁的老娘?”莫非也生气了,“你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娘?”
齐红双手叉腰:“怎么了?不服气?有种的话,放马过来,跟老娘比试比试!”
莫非看看比自己高了多半个头、腰身粗壮的齐红,知道惹不起,只好一摔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