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领导安排莫非当电工,意思是不需要他下井作业。车间主任邵兴旺也给电工班长韩云康交待,不要让莫非下井,免得出了事不好交代。韩云康就让莫非跟着刘杰枫和付玉霞,负责地面的电气设备的维护。
莫非从小就听父亲说起井下挖煤的事,巷道里面是什么样的,莫非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来。可是百闻不如一见,小莫非缠着老莫,要跟他下井去。老莫呵斥道:“你以为下井是好玩的呢?谁不想在太阳底下好好活着?非得钻到黑漆漆的洞里去?”
就这样,莫非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现在他自己也是一名煤矿工人了,却依然被告知不能下井,莫非心里就有些不服气。报纸电视上经常有煤矿瓦斯爆炸,或者冒顶、透水事故的报道,说起来挺吓人的。莫非想,虽然这样,全世界每天还不是有成百上千万的人下井去?事故毕竟是偶然现象,不是经常发生的。再说新丰煤矿是低瓦斯矿,完全不用担心会有瓦斯爆炸。因此,莫非心里还是特别想下去看看。
一天,莫非趁班长韩云康休息,央求负责井下电气维修的安伟和甘德普,让他们带他下井看看。安伟犹豫了一阵,问刘杰枫,地面上的事多不多,不多的话,就让莫非下井看看去。刘杰枫想了想,说没什么事。安伟一扬头:“走吧。”
莫非跟着安伟和甘德普,坐在矿车的翻斗里,沿着斜斜的轨道,向矿井深处去。矿车是地面上一台卷扬机用钢丝绳牵引的。一路上,莫非老是担心矿车会翻车。安伟说:“翻车倒不会,就怕溜车!”
莫非不知道什么叫“溜车”。安伟说:“有两种情况会导致溜车,一种是钢丝绳突然断了,卷扬机拉不住矿车了;一种是卷扬机打滑,控制不住,也会溜车。”
莫非一想,这两种情况,都是矿车失去了牵引,成了脱缰的野马,不停地溜下去,越跑越快,那还得了!莫非说:“那不是要出人命吗?”
“也有摔不死的。”甘德普说,“就看谁的命大了。”
莫非听了,脊梁骨里透出寒气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安伟说:“井下冷,第一次下来是不习惯。”
莫非牙齿打战,双手紧抓车帮,不敢说话。他怕说出来的话,会像矿车哐啷哐啷的响声一样,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的。甘德普看见了,笑着说:“莫非,放松一点,不会那么倒霉的。真要是出事的话,抓得再紧也没用。”
莫非被甘德普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抓得太紧,但是他又不敢太放松,不管怎么说,抓紧一点心里还是更踏实一些。
矿车哐啷哐啷在矿井里面走。他们在一处平缓的地方下了车,然后开始巡检。矿井里光线昏暗,道路高低不平。莫非取下墨镜,把独眼瞪得大大的,像是一盏矿灯,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一点。半个多小时的巡检,莫非摔了五六个跟头,手掌也被石头扎破了。甘德普一边伸手去拉莫非,一边说:“怎么样?好玩吗?下次还想来吗?”
莫非不好意思地说:“不好玩,再不下井了。”
安伟说:“老韩不让你下井,是有他的道理的。”
从井下上来,莫非的脸上、身上和手上都是黑乎乎的。他在水池跟前,用肥皂洗了半个小时才洗干净。
莫非想,才上班几天,就出了这样的笑话,一定会被大家耻笑了。没想到谁也没有笑话他。莫非后来才明白,不管是谁,第一次下井,心里都是提心吊胆的。
三个月后,莫非的师傅刘杰枫光脚丫子穿着拖鞋,在检修一台设备的时候,带电拉闸,开关箱里忽然冒出一团电弧,扑向刘杰枫,亏得刘杰枫反应敏捷,整个人快速往后一跳,才没有要他的命,只是把半条胳膊的皮烧掉了。
事故发生后,邵兴旺和韩云康都被扣了半个月的奖金。刘杰枫就不用说了,当月奖金全部扣完,而且要再加扣五个月的奖金,一共要扣掉半年的奖金。
邵兴旺把韩云康狠狠地骂了一顿。韩云康不能骂刘杰枫,人家右手的半条胳膊三度烧伤,皮肤已经没有了再生能力,而且还可能伤及神经。但是韩云康又咽不下这口气,他到医院看望刘杰枫的时候,忍不住说:“老刘,你也是老师傅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安全?你看看莫非,”韩云康把跟随他一起来的莫非拉过来,指着莫非的脚说:“你看看,莫非就是来看你,也不忘了穿绝缘胶鞋。你怎么就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呢?”
莫非说:“我是胆小,怕出事。刘师傅水平高,”
韩云康打断莫非的话:“水平高怎么会烧成这样?老刘,以后你要向莫非学习。虽然你的技术水平比莫非高,但是,莫非的安全意识比你强。这一点上,我们都要向莫非学习。”
刘杰枫苦笑着点点头。莫非脸红了,说:“千万不要跟我学,我是怕死才这样的呢。”
韩云康指着刘杰枫说:“喏,不怕死的,就是这个下场!”
刘杰枫说:“老韩,不好意思,连累你也扣钱了。”
韩云康说:“老刘,扣钱事小,丢了命,你老婆就守寡了!”
刘杰枫摇头:“她不会守寡的。”说完,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改口说:“我不会让她守寡的。我早就跟我老婆说了,什么时候我完蛋了,你就趁早改嫁!寡妇门前是非多,再说,一个女人,拖儿带女的也不容易,还是早一点找个男人,到底有个依靠。”
韩云康说:“老刘,你倒是豁达。”
刘杰枫说:“老韩,这不是豁达。男人嘛,就应该这样。”
刘杰枫的手臂植了两次皮,右手不能完全伸直,大拇指也基本上是僵硬的。医院让他回家之后自己作康复治疗。出了院,回到电工班后,刘杰枫仍旧是莫非的师傅。
这一年的年底,莫非糊里糊涂地当了矿上的安全生产标兵。莫非只当过这么一次,不管是劳模还是先进工作者,都没有莫非的份。从那以后,一直到这次和齐红结婚,他都是新丰煤矿维修车间最不显眼的人,是大家公认的累赘。谈到改制,所有的人都认为,一有风吹草动,领导必定是第一个拿莫非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