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罗的眼泪,不知何时也流了下来,她当然知道他说的“男孩子”就是他自己,两个人紧握的手里,他的那只轻轻地颤抖,知罗伸出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这样近的距离似乎可以更深切地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这痛苦似乎传导了一部分在她身上,她居然心痛得不能开口说话,最起码,她应该说几句安慰的话啊!
安以念也紧紧地抱住了她。这样热烈的拥抱,没有丝毫的绮念,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用力的地方,他抱得那样紧,头埋在她的颈间,泪落如雨。
秋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带来远方草木的干燥芬芳,有不知名的鸟儿,从这座山头,飞上那一座,斜斜地掠过水面,留下一个模糊的倒影。
这一刻,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盒子,盛住了两个人的青春与哀伤。时光总是这样停格,每一次回头,都可以看到。
哭泣消耗了太多的力气,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累了,就在满是松软枯草的堤坝上躺了下来。面着对面,看到彼此泪痕淋漓的脸,就像在照镜子,“哧”的一声,琴知罗笑了出来。
这一笑,似雨后的阳光,似阳光中的彩虹,有七彩的光辉,让安以念睁不开眼睛。
“知罗……”他喃喃地道,手伸出去,轻轻地碰到她的脸,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短,又很乱,像是被一架老龄除草机推过的草坪,凌乱,却根系发达,充满了张扬的力量。
她的眉眼清澈,鼻梁挺直,一眼望去,有种男孩子才有的清朗。这其实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只是没有女孩子的娇柔,人们才不去注意它。
“知罗……”
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哭泣,还是因为此刻直射的阳光,眼睛在这一刹变得又酸又涩,他道:“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知罗率先向他靠过去,“只要,你别再难过了。”
女孩子靠在男孩子的怀里,男孩子的两臂紧紧地拥住她,阳光盛白,水库碧绿,堤坝枯黄,这样子的景象可以放进任何一幅画里,无论是油画还是水粉,都可以美丽得让人屏住呼吸。
安以念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有一丝轻颤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他似乎可以看得到那日日夜夜腐骨蚀身的痛苦,跟着这一声叹息,轻烟一般消失在碧蓝的天空下。
知罗,谢谢你。
他再一次抱紧她,心里,轻声说。
风轻轻地吹,太阳晒得人身上酥酥麻麻,怀中人渐渐没有了动静,安以念微微松开手臂,一瞧,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她居然睡着了。
虽然此刻的风和阳光都如此令人舒服,但……她居然就在这里睡着了。
他扣起食指,准备弹醒她,然而靠近她额头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停下了,弹她的食指变成了无形的抚摩,隔着一层空气,他的食指划过她的眉、她闭合的眼、她鼻子、她的唇……她的唇是一种柔润的淡红,每一丝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的食指停顿在那儿,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一丝丝地放低,终于,轻轻地、轻轻地,如蜻蜓划过水面一样轻柔地,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
只一下,便收了回来。
心里,充满了一种恬静的温柔。
知……罗……
他的唇,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昨天生日闹了一天,睡得很晚,上午又陪着他这样大哭了一场——也许十七年来的眼泪都没有今天流得多吧,而软风又吹得这样轻柔,她沉沉地睡了,看不到这个清秀的少年,眸光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清澈。她一定从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目光,或许是因为阳光如此温暖,或者是因为其他的某种柔情,安以念眸子深处一直停留的淡淡冷漠消失不见了,泪痕虽然还在脸上,微笑却已经爬上了嘴角,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学着她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草木上投出斜影了,她揉揉眼睛爬起来,身旁的安以念还在睡。
她正打算到水库边上洗个脸,才站起身,旁边传来声音:“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嗯,好。”知罗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你没睡着啊?”
“包括谈非。”
“这个……”知罗忍不住犹豫了一下,她还从来没有瞒过谈非什么事呢!想了想,她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每个人都有保护私隐的权利。
每个朋友都有保守秘密的义务。
她把手伸向他。
他睁开眼,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色,阳光在她的背后,像是镀出一对翅膀。他握着她的手,顺势站起来,忽然道:“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她一面说一面冲下堤坝,一下直冲到水边,她收住步子,站定,两手叉腰,豪情万丈地问,“像女侠客,对不对?一见朋友有事,就拔刀相助来啦!”
安以念站在高高的堤上,忍不住笑了,也学着她的样子冲下来,洗了脸,道:“你像暴雨。”
“暴雨?”这个答案叫知罗惊讶,“怎么说?”
“突如其来,冲刷一切。”安以念转过头来望向她,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上折射出七彩光泽,他顿了顿,说,“很好。”
“虽然形容得有些怪异,不过只要是好的我都照单全收了!哎,我都快饿死了,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大概一个小时。”
“哇,赶快下去,不然我外婆就要上来找人啦!”她拉起他,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