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挺好的。”她还是微笑,“文简,别难过啊。”
我捂着嘴,怕自己哭,可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湿润了手心和脸上的皮肤,又滑又烫。
“别哭啊,”她动了动身子,朝我过来点,说,“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好。
林诩眼睛微眯,仔细地看我,很久之后问:“谁告诉你我住院了?是柳珊吗,”说着她漂亮的眉毛一动,露出极度疲乏的神色,她垂下眼睫,喃喃自语,“又是她,又是她。我让她不要说的,结果她还是告诉你了。我就要死了,她也不肯听我一次吗?”
手指尖传来一阵凉意。我开口,语气的凄惶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不会死的,你怎么能死呢。林诩,你怎么能死呢。”
林诩一只手打着吊针,另一只手贴到我的手上,握住,就像姐姐握住妹妹的那种握法,随后很轻很轻地跟我说:“我妈妈生了我,也给我了这个病。十岁的时候,我被检查出来有心脏病,就是这里,”她低头看看胸口,很平静地说,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它没有随着我一起长大,医生说它很小,我年龄越大,它的负荷就越重,我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问她,“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林诩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显示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其实我也很高兴,我比医生预期的还多活了一年。”
我低着头,问:“杜越远知道你的病,会怎么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肯接受他?”
林诩嘴角动了动,又过了很久很久才静静地说:“对不起,文简,对不起。都是我的主意,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他啊……我想,你们在一起很好,真的很好……其实到后来,我能觉得,杜越远他,他……”
感觉最后她急促的呼吸,我打断她的话,苦笑,“林诩,你别说下去了。我都明白了。”
林诩疲倦地朝枕头上靠过去,但固执地盯着我的眼睛:“答应我,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医院里,我求求你,文简,你答应我,答应我啊,好不好?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这番谈话,她仿佛把生命全都用尽了。我泪流满面地点点头,实在不能不答应,如果我不答应,她会一直问下去。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遇到了林诩的父亲。那样一个成熟的事业极其成功的商业巨子,一动不动地站在病床前默默看着日益苍白消瘦的女儿,眼眶就那样红起来,他是那么的难过,人人看得动容,他的秘书在门外偷偷擦着眼泪。
我悄悄掩上门出去,他随后也出来,客气地跟我说:“小文,拜托你多来看看她。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朋友,所以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事……她跟我说起过你,你是她第一个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林叔叔。”我唯有拼命点头。
那天之后,我天天跑医院,有时候逃课去医院看她。我从医生护士那里知道,这个病治好的可能太过渺茫。林诩在国外动过几次手术,问题半点没有得到解决,听说,唯一的办法只有心脏移植。可是全国上下每年都有十几万人需要心脏,而百分之九十六七的人最终将会在等待里死去,就算被列入手术名单的幸运者,也只有很少人能得到健康的心脏。林诩的主治医生是国内的心脏专家,我有次听到他跟林诩的父亲说,就算能得到健康的心脏,手术的成功率也不到三成。
林诩的父亲当时就红了眼。医生摇头叹息,说,林总,这个时候,有再多的钱都没有用。哪怕全世界最好的心肺科医生也只能这样说。
那几天我魂不守舍。越不想见的人越容易碰到,连续三天,在学校总是碰到杜越远。最后那次我终于都叫住了他,可是忍一忍,还是没把林诩生病的事情说出来,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大概是我的演技太拙劣,又或者是杜越远的聪明,总之,他并不相信我,让同学先走,沉着声音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就假笑,“能有什么啊,你别瞎想。你怎么着都做过我的男朋友,你就要毕业了,我难过一下不行啊。”
杜越远就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吃惊,其实我自己也同样吃惊。说到底,林诩的生死摆在眼前,以前的对错在生死面前似乎不再值得一提。我终于可以跟他貌似心平气和地说起以前的事情,原来以为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口的话,居然那么轻易地用玩笑的口吻说了出来,没有结巴,没有紧张,仿佛排演过数千遍。
我爽快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还放不下你吧,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会找不到比你好的?不管怎么说,到国外了要想着林诩啊。”还要想着我。我狠狠咬牙,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不管他心里是不是真的信了,反正看上去,他是信了。杜越远的眉目慢慢地舒展开,说:“文简,这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手机忽然响了,我不想接,可是因为是顾卓打来的,还是不得不接。我跟杜越远点头挥手,他对我微笑了一下,会意地先走。然后我才接起电话,听到他在那边说:“高考结束了,我一会过来找你。”
我一愣,才想起这两天的确正在高考,事情又多又乱,我早把这事抛之脑后了,也难怪他好几天没来找我了。我说:“考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