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从声音听来,他并不是很在乎考成什么样。
我握着手机,迟疑了一会说:“考完了你就安心玩吧,出去旅游什么,都很好。顾卓,我最近事情很多,马上就是考试周……这段时间,你可不可以不来找我?”
“怎么,又跟杜越远旧情复燃了?”他默了默,忽然变了个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一考完试就过来找你,而你却跟他勾肩搭背?”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卓拿着手机从教学楼一侧走出来。夏天黑得很晚,可天空还是大亮的。太阳刚刚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下,在天边留下了大抹的彩霞,千万道金红色的光芒倾洒而下,斜斜地刺出来,尽数落在他身上,仿佛整个人给涂上一层金粉。那层金粉让我那一瞬间就花了眼,再也分不清楚哪是光,哪是人。
我没说话,沉默下来。顾卓站在我面前,也不说话。大概我们对峙的时间太久,吸引了来往不少人的注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几个隔壁宿舍的女孩忽然过来跟我招呼,然后盯着顾卓上看下看,笑嘻嘻,“文简,这位是谁啊?”
结果刚说出个“我”字就被顾卓打断,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说:“我是她男朋友。”
我一惊,正打算解释,手却被顾卓捏得生疼,眼泪都快下来了。同学笑嘻嘻,“哦,不错,不错啊。”然后挤眉弄眼地走了。
顾卓却不放手,拉着我就要往学校外面走,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厉声问我:“你跟杜越远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那么可怕,我只好无奈地苦笑,“他要毕业了,我问候一声不行吗?”
顾卓脸色依然很差劲,仿佛想吃了我,“就是这样?”
我疲倦得很,也有点认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你满意了?你可以了吧,放开我。”
顾卓看一眼我,仿佛在评估我是说真话还是假话;慢慢地,手上的力气小了点,却还是没松,说:“陪我去吃饭。”
“我不去,”我摇头说,“我要去医院。”
他没有意外地瞥一眼我,语气不容拒绝:“林诩?我知道,你陪我去吃饭,然后我送你过去。”
结果哪里是去吃饭,简直是去看一群小孩子胡闹。大酒店里最好的包厢里,十几个小孩子搞得乌烟瘴气,两大桌子菜大部分被浪费掉。我一去就被人叫“大嫂”,然后他们轮番上来灌酒,怎么都推脱不掉,不得已喝了好几杯,一帮人见我喝了酒,醉醺醺地开那些没轻没重的玩笑。
我长这么大,何尝被人说成这个样子,脸一沉,当即向发作,却被顾卓一把拉住,他威信再一次得到了体现,我见到他不过一挥手就制止了他们的胡闹。
然后一群人又去唱歌,黑漆漆的房间里,怪异的声音总是时不时地窜出来。有些话我听得面红耳赤,暗暗摇头。
顾卓送我到了楼下,我说自己坐车去医院,他执意不肯,叫了出租车,送我去医院。在车上他问我:“你不喜欢他们?”
我实话实说:“代沟。我看不懂你们这些孩子。”
顾卓忽然微笑了一下,“他们是小孩子,你的确没有说错。”
我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不说话。
医院很快就到了。下车之后,顾卓去路边的花店买了很大一束百合,最贵的那种,包成了一大束拿在手里,有点沉。我吃惊,也深感惭愧。来了医院好几次了,却从来没想到过买鲜花送给林诩。
林诩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还没睡,小桌子上放着本厚厚的书。看到我跟顾卓进了病房,她半晌后终于点点头,算是跟顾卓打了招呼。
顾卓也点点头,表现出了极其罕见的客气和礼貌,把花放在一边,然后站到了离我们有点距离的窗台边,大概是不想打扰我们。
我坐在床边陪林诩聊天,问她的今天的身体情况,问她看了什么书,她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阖上了眼睛。
我一愣,顿时魂飞魄散,我慌慌张张地叫她的名字,要摁铃叫护士,大概是因为太紧张,手脚都在发抖,几次都没有摸到红色的摁键。
顾卓迅速过来,俯身,精准地把食指和中指放到林诩的脖子上的动脉一探,又示意我看仪器上还算稳定的数字,说:“没事,她睡着了。”
我腿软,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路都走不动了。
顾卓扶着我出了医院,我几乎虚脱,只好任他扶着,可哪怕这样,还是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没见过有人死在你面前?”他看我一眼,问我。
“见过。”我说。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和刚刚的情况完全一样。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坐着,我看着药水沿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滑,奶奶忽然说,我想喝水,有水没有;我一边倒水一边跟她说话,她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音。我猛然转身,发疯地跑到病床前,那几只茶杯被我的衣角一带,哗啦啦地摔倒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夜很深了,医院大门外的公路上很安静,时不时有车子飞驰而过。我有些心不在焉,神游物外,恍惚中听到顾卓在问我什么话,其实却听得不清楚,应付地“嗯嗯”了两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双手掰过我的脸正对他,问我说:“林诩跟你提起过我什么事没有?”
“啊?”我傻眼了,摇头,“你说什么?”
审视地看着我一会,他眉目展开,说:“那就好。”可是手还依然捧着我的脸,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在月光下他的肤色宛如温润白玉,一寸一寸地朝我凑过来,最后鼻尖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