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林诩叫住了我,她的声音很轻,充满困惑,“你为什么告诉他?”
我站住,却没回头,说:“林诩,你总是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你有没有想过杜越远的感受?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我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杜越远没在走廊。我最后在住院大楼下的小广场上找到他。那里正在举行一个关于器官捐赠的宣传活动,搞得很热闹,我也收到了一张宣传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单子上的内容,抬起头,发现杜越远正俯身在一张小桌子前填表格。
想来也是,人若是死了,一具躯体又有何用?毫无用处,不如捐献出去,让更多人得救。若是林诩没有这个病,若是一切可以从来……不过就像顾卓说的,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也没有本来。一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子轻而易举地看明白的事情,我怎么就不明白呢?难怪他要骂我笨,意中人不得到,小男生不想要,不是笨,又是什么。
杜越远填完了表格,站起来,回头看到了我。我亦对他牵出一个笑,跟旁边的一位医生说:“还有多余的申请表吗?”
杜越远和林诩在一起的时候,话都很少,大都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有时候杜越远读诗给她听,林诩也就默默听着;然后抬头看他一眼。没有人提起日后如何,也没有人提起以前,仿佛那都是不存在的,应该说,除了这一刻,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他们大学三年都恍若陌路,在这种情形下才有了接近的理由,这样阴差阳错,难过得我心口疼。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厚得多,接近于某种心灵相契的境地。我跟杜越远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们说笑,谈话更多像朋友。
入夜之后,我离开医院,顾卓在医院大门等我,脸色不善,仿佛全世界的阴影都在那种漂亮的脸上。苦笑,不知道我又怎么惹到了他。他不容分说,一把揽着我的腰,急匆匆地往外走,把我扔进附近一辆崭新的黑色车子里,自己坐到一旁的驾驶席,发动汽车。车子里开着空调,非常凉快,刚坐下,汗意就消失了,同时寒意从脚底浮了起来。
顾卓开车技术很好,看着街灯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猛然觉得震惊,指着车子问他:“这个,这个,车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有驾照?”
“一年前我就有驾照了,”我感觉他压制下了火气,刻意面无表情地侧头看我一眼,仿佛我说的是废话,“这车是高考之后,我爸送的。”
我目瞪口呆,心里感慨着有钱人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就算他高考成绩很好吧,要奖励也不至于送二十几万的车子啊,真是太奢侈了。随后想到顾卓的同学朋友,果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理解的。我想了想,说:“你成绩不错,祝贺你啊。”
最后他忽然把车子停在学校附近的路口,那里有家永和,灯火通明,离我租房子的地方也不远。下车之后我打算先进永和,不设防他双手精准地从后扣住我的肩头,把我带回他怀里,掰起我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下来。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同时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文简,我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我告诉你,不许你再挂我的电话,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怄得要死。街上人很多,人人朝我们张望。这不是存心让我丢脸又是什么?更怄气的是,我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做噩梦,先梦见林诩,再梦见杜越远,我给他们读《古诗十九首》,一个字一个字,发音很准,林诩听着听着就开始哭,号啕大哭,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然后梦见顾卓那张冷峻的脸,仿佛不再是他,他几乎不笑,这个时候却在微笑,说,文简,你就算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结果冷汗淋漓地醒过来,发现胃里搅成了一团,疼得我在床上打滚,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过去。同住的那个女孩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也找不到人帮忙。我挣扎着爬下床,换上衣服,摸到手机,在电话号码本里翻了翻,最后给杜越远打了过去。他很快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等我过来。”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让我无比安心。我拿着手机和钥匙挣扎着下了楼,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等杜越远。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片刻后我看到一辆出租车驶进,杜越远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抱起我的刹那,我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突发胃痉挛。艰难地吃下药,又打了好几瓶点滴,到清晨的时候好多了,又困又累,不知不觉地在门诊部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医院人已经多了起来,手上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拔了下来,而我正在靠在杜越远的肩上,他锁着眉头,忧心忡忡,伸出手探一探我的额头,“没有冷汗了,胃还疼不疼?”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因为贴得太近,我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稍微注意点,就能看到他下巴上蹿起来的一点点胡碴。我愣了愣,试图让我们分开一点距离。
“好多了,”我说,“昨天晚上谢谢你了,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杜越远扶着我站起来,“我们还用说这些客气话吗?”
我默了默再点点头。他把我的手机递给我,说:“刚刚有人给你打了电话,我帮你接了,是个男生,他好像很关心你,问了很多问题。不过你没有把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我也不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