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看下去,那些或许是父亲的照片,或许是信什么的,但必然与父亲有关。知晓母亲那样对待他的原因之后,他曾诧异于她的骄傲,可看到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人在深夜里木然地一下一下按着打火机,他才明了她是为了其他东西。再懂事一点,那“其他东西”的面目也越来越清晰。从此以后,就下意识地与人保持距离,特别是女性。男女之间会有什么伟大的情感他不知道,他见识到的,首先是男女之情残酷的一面。他不愿重蹈母亲的覆辙,将自我扭曲在说不清的情感中,他不愿意,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莫咏便是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许绍羽模模糊糊感觉到,不管有多么不愿,多么不甘,遇见了,喜欢了,便也只有这样了。可这种领悟现在有多苍白可笑,意识到自己在恋爱的同时也失恋了——母亲若是知道了,怕也会冷冷地恶意地笑吧。房间突然显得狭小烦闷起来,他起身出门,希望户外的空气能让头脑清醒一下。门柄扭开时有奇怪的感觉,他开门一看,上面挂着原本是在对面房门上的早点袋。豆浆已变得很冰凉了,就如莫咏的拒绝。他苦笑。
走上大街,脚步自发地转向习惯的方向,当熟悉的店门跃入眼帘时,许绍羽才想到,目前的情况,莫咏应该不会希望在书店里见到他。他停下脚步,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秋天特有的薄薄霭气,他凝望天际良久,突然想,失去了莫咏的世界,也许就是这样,灰蒙蒙的吧。
那天早上,莫咏不需要闹钟就醒了,漱洗后,她呆坐在餐桌旁,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好一会她才弄清楚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原因——每早的敲门声,没有准时响起。
当然不会啦,她没精打采地想。人懒懒的,不想出去买早餐,胃痛的话就让它痛去吧。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叹息着,仍旧是披上了外套。门一开,莫咏愣住了,熟悉的早点袋静静地挂在门柄上,似乎并未因没有被放在往常的位置而不安。她伸出手,手指触到的是一片温热,恍然就是将它挂在门上的那个人手心的温度。
莫咏垂下头,让额际的头发披散面前,她不愿表露自己的表情,即使是向一扇门,一袋早点。把袋子挂回到对门的把手上,她转回自己的房子。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拒绝别人,心情会这么糟?莫咏好希望能胃疼,疼得死去活来,疼得无力再去顾及自己的心情。然而腹部上方的那个位置,毫无动静。
八点之后,每个进书店的人都明显感觉到一股低气压,气压的中心处站着一个小小的、长发遮面的女孩。她没有哭丧着脸,没有怒容,也没有算错一次账。只是,当她用空空洞洞的眼睛“看”着你,面无表情地平平念出“二十三元会员卡打折后十八元五角找您一元五角欢迎下次光临谢谢”时,你会觉得头顶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密密的黑云压了下来,额头上也不由得出现几道黑线。
第十三个顾客青着脸走出店门后,小敏好说歹说,外加动用武力,才把莫咏从柜台里拖了下来,“你今天怪怪的,不会是累过头了吧?去去去,一旁歇着。”
莫咏无可奈何地走进员工休息室,倒了一杯温水,“真是难得,我最勤劳的员工竟也有被踢下来休息的时候。”
身后突然有人说。她没好气地转身,瞪了她名义上的老板那永远显得懒洋洋的漂亮脸蛋一眼。
“我也没想到某个一年到头不见人影的老板竟然会主动光临。怎么,终于想起你还有一家书店了?”
年轻男子耸肩,“现在有两家了,我老头又在B城开了一家连锁店,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他叫我调一个老店员过去,你们有谁想搬家吗?”
“我怎么知道?你老头怎么又开了一家,他是嫌你管一家书店竟没有把它弄到关门大吉吗?”
“不知道,我懒得猜。反正开店的大事都用不着我干,他叫我管两家就管两家,叫我调员工就调员工。”
即使早就知道男子的懒劲已渗到了骨髓里,莫咏仍是有股无力感,“你这么懒,当初你老头问你要干什么时干吗不明说你什么都懒得干呢?这家书店现在还没倒简直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