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第9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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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依为命

拥堵的道路此刻变得无比善解人意,我顺利地将车调了个头。

车子发出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声,那种混乱的交响乐提醒着我,人生并不是一直都如此美好,南郭先生就混在这些良莠不齐的交响乐手中实现着自己最平凡的梦想。

当我开车赶到小雪和她妈妈住的楼房时,救护车就停在楼下,庆幸地是,在小雪妈妈上次晕倒以后,小雪终于不得不相信了打120是有用的。

我还没下车,医生们便用推车将小雪妈妈运送下来,后面还跟着已经焦头烂额的小雪,我把脑袋探出头去,“小雪,快点上车。”

我不希望小雪在救护车上因为慌乱而打扰医生的抢救,还有,此刻只有我能够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

小雪听到我的喊声,转过头来上了那辆再熟悉不过的跑车。她没有哭,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顾得上去悲伤,而现在,看到我,终于缓过神来的小雪突然泪如雨下,还不时去擦那双不争气的眼睛,仿佛那只是眼睛在哭,而不是小雪。

“给,”我把卫生纸递给她,“别担心,也许和上次一样,只是虚惊一场,无论怎样,还有我呢!”

小雪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将她身体全部的力气放空,整个人瘫在我的上肩膀,我没有去碰她,只是专心地跟着那辆救护车,双手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车外陌生的道路,让我错觉这是通向天堂或者地狱的,它如此漫长,长到足以让我们忘记,忘记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飞逝。

跟随载着小雪妈妈的推车,我和小雪飞快地闯进了医院。本以为那条通道可以供我们奔跑一会儿,但没跑多久,我们就被拦在抢救室的门外。

我把小雪按在椅子上,让她镇静下来,但我自己却静不下来,想到可能要用到的抢救费用,便恍惚地跑到了医院的大楼,留下小雪在那里等待她妈妈的回归。

“爸……爸……”我拿出手机便喊了起来,可听筒里却没有任何动静。正在焦急地等待中,我才发觉自己压根就没有播出电话,当然不会有人接。

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天祎,不要慌,如果连你也慌了,小雪怎么办?

“天祎,怎么了?”听到老爸的声音顿时让我又踏实又兴奋。

“爸,我那个同学的妈妈又昏倒了,这次看情况不会很好,您先给我点钱吧!”我向电话那头的老爸求救着。

“没问题,钱买上给你转过去,”老爸还是这般淡定。也许什么风雨都经历过以后,才能将人生看透。

挂了电话,我便飞奔回了抢救室的门口,小雪还坐在那里,抢救室的灯依然亮着,楼道里没有人,一切都如此安静,而被抢救室大门隔开的另一个世界一定是乱哄哄的。

我坐到小雪身旁,握紧她的双手,将我的能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告诉她要坚强。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闭上眼,像是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没一会儿,她睡着了,而我,就一直清醒着,精心聆听着属于那个世界的声音。

直到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那个世界的声音才因大门的打开而传达过来。

“谁是王美玲的家属?”医生见四周没什么人,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我和因噩梦而无法再入眠的小雪,“你们是王美玲的家属吗?”

“是!”小雪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走近了医生。而我还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王美玲是小雪妈妈的名字。

看到小雪走了过去,我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过去。

“病人情况不是很好,大脑里长了个肿瘤,有恶化的趋势,”医生冷漠地告诉着我们这个噩耗,“切除会有一定的风险,你们要慎重考虑一下。”

“肿瘤”一词无疑打得小雪颤抖了一下,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继续给她我全部的力量和坚强。

“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了。”医生说。

小雪听到她妈妈已经醒来的消息,疯狂地想要冲进病房,却被我拦住了,“小雪,先别和你妈妈说这个消息吧!”

“哦,对!”小雪还处于一种迷离的状态。

我放开小雪,让她进去和她妈妈享受一对失散多年的母女所应该有的浓情蜜意和肝胆相照。而我则去给小雪妈妈办理住院手续,这个时候总要有人帮助这对脆弱的母女渡过人生一大难关。

虽然很快就办好了住院手续,而“肿瘤”一词从出现在我脑海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它像一个包袱一样,压得我度日如年,想到小雪母女二人未来一段时间的坎坷,我突然措手不及。

特别是对于我和小雪这种还没有接触过社会和生离死别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世界末日,即使那样,也会有人帮你扛起半边天。

“雪一片一片……”手机铃声响起,此刻我才意识到,这首铃声真不适合现在奏响,但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老妈,心中积起的雪立刻化为水,被温暖蒸干。

“妈!妈!”我接起电话,那声音似乎是在求救、在呼喊、在告诉电话那头的老妈,我需要你的帮助。

“天祎啊!”老妈的声音还是如此温和,如此镇定自若,让我已躁动的心立刻恢复了原来的跳动频率。

老妈继续说:“千万别慌了手脚,你要做的就是先稳住同学的妈妈,无论病情是否严重,都别让她放弃治疗,既然已经住院了,干脆就把病一次都查清楚,治好了,听懂了吗?”

“嗯,”听到这些,我顿时觉悟作为一个男人在这种危急时刻该有何种的冷静,因为对于小雪母女来说,我就是她们现在全部的希望与动力,“妈,谢谢你,我知道了。不过……”

“怎么了?对了,你同学她妈妈到底怎么样了?我都忘了问了。”老妈听出了我的犹豫,关切地询问起来。

“医生刚才说,小雪妈妈得了脑瘤,有恶化的趋势,”我把医生告诉我们的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老妈。

“没事,你们先不要自乱阵脚,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这几天我和刘姨会经常过去看你们的,毕竟你们两个人也照顾不过来!”

“好,谢谢妈!”我感到一种来自背后的力量,它无形却真实地存在着。

天终于完全亮了。

感觉只有白天才能给人一种安全感,夜晚的深邃只会让人跌进万丈深渊,陷入神魂颠倒、神志不清的状态。

还没有火热的阳光正在屋里嬉笑地玩耍着,从这头跑到那头,从上面窜到下面,却不愿意照在人们的脸上,释放它再多余不过的温暖。但室内已足够温暖,暖气管道靠在墙上慵懒地冬眠着,它从不知道自己多么无私地代替了太阳,给这个冬天经常飘雪的城市笼罩上一层温热的气息。

“找到了。”妈妈带着刘姨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我和刘姨煲了粥带过来,还顺便在你朱叔叔那买了蛋炒饭,应该都饿了吧!”

“妈!您来了。”我迎了过去,接过老妈和刘姨手里的东西,和她们打着招呼,“刘姨!”

就这样,小雪和我妈见了面。

“阿姨好!”小雪不好意思地向老妈问好。

“哦,这就是小雪吧!”老妈上下打量着小雪,“我常听天祎提起你!”

老妈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似乎挺满意这个“儿媳妇”的,还不忘和刘姨对视一眼,不过她忘了,这里是医院,还有病人在床上承受了病痛的折磨。

“妈!”我告诉老妈,“这就是小雪的妈妈!”

“你好!”老妈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我是天祎的妈妈!”

“我和表姐连夜煲了粥,生病了就要多喝点热的流食,怕两个孩子不爱喝,还给他们带了别的早饭。”刘姨补充着。

“麻烦你们了!”小雪妈妈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没什么,就是两个孩子小题大做,非要让我住几天院,多休息休息。”

“孩子这么做,对啊!”老妈说:“咱们这个年纪正是积攒病的时候,要是现在把身体累坏了,老了以后不但自己受累,还会给孩子们添麻烦!”

“您说的有道理。”小雪妈妈笑了。

“快吃早饭吧!要不然该凉了。”刘姨打断了两位家长的交流。

小雪看到如此和谐的场面,却略带伤心地闪了出去。我尾随其后。

“小雪,怎么了?”我问道。

“天祎,”小雪带着哭腔,“要是我妈没得那个病,只是在医院静养,那现在这样该多美好啊!偏偏……”

“没事的!”我搂住小雪,这已经是我的习惯动作了,“你妈会没事的!这样的美好一定会延续下去的,我们得有信心,无论如何,还有我!”

小雪靠着我的肩膀,安静中泪如雨下。

日子平淡地过了几天。老妈和刘姨每天都会来给我们送饭。小雪妈妈的病情也没有再出现恶化下去的迹象,只是每天开心地接受着我和小雪的孝顺。小葵也偶尔会带着张东过来看看。天祈和玉茹要准备专业资格考试,我就没让他们过来。

而好景不长,正式知道小雪妈妈的病情还在继续恶化,是小雪妈妈又一次的昏迷不醒。

医生、护士们在病房内忙来忙去,我陪着小雪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发呆,安慰的话说多了就失去了作用,此刻,我只能和小雪共患难、同喜悲,然后互相依靠着坚持下去。

虽然小雪妈妈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医生还是告诉我们,“你们必须马上作出决定,是否通过手术切除脑部肿瘤?不过成功的机率只有40%,除此之外还可以化疗,那样的话,病人会比较痛苦,也不一定能康复。”

我和小雪对视了一下,她用无助的眼神通知我,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而她的精神也已达到崩溃的边缘。而我又能怎样呢?

医生继续说下去,“你们考虑考虑!看你们年纪都不大,还是跟家里的大人商量一下吧!毕竟人命关天,最迟今晚必须决定,对病人的治疗不能停下来。”

“知道了,医生。”我只能先冷静下来,然后慢慢考虑,“我们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妈!”我的电话又不情愿地拨给了家里的老妈,“医生让我们今晚前做出决定,是不是要通过手术切除肿瘤。”

“这个决定放到谁身上都不是儿戏,”听到老妈的话,感觉她也有些紧张起来,“干脆让小雪妈妈做这个决定吧!我们毕竟不是她的家人,小雪应该也拿不定主意吧。”

“可是那样的话……”我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让小雪妈妈知道了不好吧!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你以为小雪妈妈猜不到自己病情的严重性吗?”老妈一句话点醒了我,“傻孩子,她自己的身体她一定清楚,不说也许是怕你们担心,所以大家都在装糊涂。”

“嗯!只能这样了,我再问问小雪的意见吧!”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关键的事情,“对了,老妈!小雪妈妈的住院费又不够了,要是继续治疗肯定还需要一大笔钱……”

“钱的问题你们就别操心了,”老妈看出了我的心思,“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别客气,也别让小雪母女客气。”

“谢谢妈!我先忙了,再见!”我和老妈道别。

小雪听到了我们的对话,除了一种失望、一种伤心还有一种对我的爱,只是此时她还不便向我表达。

“咱还是告诉我妈吧!”

“好吧!”我很不情愿地答应了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无情的黑夜又一次多情地嘲弄着我们,它的到来只能预示着今天的结束和一场即将上演的噩梦,而灯火通明的医院,却在这个漆黑的夜里闪现出一种属于希望的光芒。

小雪妈妈躺在床上看电视,虽然憔悴,却还带着笑容,那种笑容似乎可以淹没一切,淹没小雪的无助,淹没病痛的侵袭,淹没岁月的折磨。

看到妈妈现在的状态,小雪更加不忍心打断这种悲伤中的幸福,那是一种妈妈不用受苦的幸福,一种一家人和谐相处的幸福,一种和我长相厮守的幸福,一种日子还很长、人生还很精彩的幸福。

“咱别把真相告诉妈了,”小雪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逗笑妈妈的综艺节目,“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这样?”我好奇地问下雪。

“是啊!”小雪解释给我听,像在证明一道几何题般严谨,“妈妈不说是怕咱们担心,咱不说是怕妈妈伤心、放弃治疗,而且手术的成功率也不高,干脆就继续这样治疗下去吧!即使最后一刻还是没能把我妈从死神手里抢回来,至少她是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生最后一段称得上幸福的时光。”

“小雪。”我听到她能这么想很欣慰,“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再问问我妈的意见吧!”

“不用了,”小雪继续道:“这些日子已经很麻烦阿姨了,而且我相信我做的这个决定,阿姨一定会同意的。”

“是啊!”我看到小雪松了口气,心里放心多了。毕竟自从小雪妈妈住院到现在,小雪已经哭了很多次了,每一次都只能躲在病房外面偷偷地哭,要不然就是靠着我的肩膀宣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悲伤。已经哭干了眼泪的小雪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我猜她的心里一定经历了无数次天使与魔鬼的战争,而最后她选择了坚强。

小雪妈妈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昏厥和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中渐渐骨瘦如柴的,越发稀疏的头发暗示着化疗次数的增多。

渐渐地,小雪妈妈可能已经忘记了那段曾与小雪度过的艰难生活,留下的是在医院里享受过的美好时光。就像小雪说的那样。

不过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将小雪妈妈从死神手中抢回来。

小雪妈妈是在一个下着雪的晚上闭上沉重的双眼的,那朵朵雪花就像小雪的兄弟姐妹一样,默默地来迎接这个受了很多苦的女人,并带她到只属于天使的地方,继续过着记忆中曾无限拥有过的幸福生活。

而小雪,同样在她兄弟姐妹的陪同下,静静地送走了照顾她、安慰她、教育她的母亲,无憾的是,她至少让妈妈享受过了清福,享受过了女儿的孝顺,我想,小雪妈妈看到小雪这么乐观地接受了一切,一定会很安心地回归属于她的天堂。

应小雪的要求,我们没有在北京为小雪妈妈举行多么隆重的葬礼,只是将小雪妈妈的遗体火化后,带着她的骨灰回到湖南,在她的家乡,为她送路。

由于天祈和玉茹几个月来都忙着奋战考试,所以他们为了弥补内心的歉意,特意去求林叔叔,希望他能用包机把我们送回湖南,被他们打动的林叔叔,终于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小雪妈妈遗体火化后的第二天,我们便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飞机上除了我和小雪,还有张东和小葵。小葵实在放心不下小雪,硬要陪着她回家,而张东则作为苦力,被拉上了“贼船”。还有刘叔和刘姨。

途中,飞机内显得很安静,只有小葵和张东在不时地嘀咕着什么,小雪坐在我身边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云彩,希望那些在天空中随意飘动的云彩可以把回乡的消息送回去,可以告诉远在家乡的亲人,我带着妈妈回来了。

飞机终于降落。

我们马上转乘了汽车,奔向小雪舅舅的家中。路上,小雪提前给舅舅打了个电话,现在才想起来通知舅舅倒是很不应该的,毕竟舅舅是她们最亲的人,不,是唯一的亲人。

“舅舅?”小雪在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的最亲的人。

“小雪吗?”听筒的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那声音中还带着地方口音,有的话我们只能用猜的。

“舅舅,我妈妈去世了。”小雪哭了,终于回到故乡的女孩,终于能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释放自己全部的悲伤。

舅舅不敢相信地“啊”了一句之后,便开始安慰起小雪来,“小雪,舅舅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想哭就哭吧!”

小雪的眼泪终于在小雪妈妈去世后又一次不停地涌了出来,她已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在等她说什么,抓住我便放声哭了起来。

我把握在小雪另一只手里的手机拿了过来,对另一边的舅舅说:“舅舅你好,我是小雪的同学,我们已经到湖南了,正在回家的路上。您尽快给小雪妈妈安排葬礼吧!”

“哦!”舅舅哽咽了,毕竟一个天崩地裂般的消息突然降临人间,都会给这个大地撕开一抹裂纹,他停顿了一下回答道:“谢谢你们照顾小雪了!我会马上安排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最后两句是舅舅对电话那头另一个人说的,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小雪。”我亲了她一下,品尝到了眼泪的咸味,捋了一下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到家了,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