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夜,天上的云层开始加厚,渐渐遮住了月亮。
魔法分殿里,塔纳托一改之前的懒散样子,腰杆笔挺态度认真地和伊娃讨论着军情。多米克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个的讨论,似乎他并不是阿克多国派来洛克城的主将一样。
城里的士兵,加上拉奥夫和赛西国的也还没过一万,甚至没有被毁之前多。
别说其他过并不愿派兵来,连阿克多国自己似乎都放弃了这座城市。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他只是一座边城,无险可守,如今又遭此劫难,短时间也恢复不了元气。
实际上,阿克多国把抽调了一部分精锐部队镇守三十里外的哥特城。城市被罗尼河三面环绕,宽阔的水面是城市天然的屏障。背后就是阿克多国广阔的平原,如果如果哥特镇失守,阿克多国这头肥硕的公羊,就完全暴露在猎人的箭下了。
来到这里的阿克多国士兵有五千人,但他心里清楚,这五千人都是抽调的王公家兵,战斗力和赛西国的两千人差不多。
想靠他们守住这座枯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其实其他国也应该清楚。赛西国的皇后是阿克多人,所以赛西国的到来他并不意外。只是拉奥夫国突然派来傲雪骑士,让他有些意外。
是新国王的友好外交?还是另有用意?
想想也是有趣。五百年不见的魔人突然搞出这么大动静,他却在这里考虑其他公国的动作意图。
“你笑什么,多米克?我说得不对吗?”
“什么?”
“我说,魔人恐怕得到了法师的帮助。不然怎么解释那个巨人?钟楼上插着的城门,还有飞出去二百多米远的那个城门,还有它上边的窟窿,这么大的破坏力,如果不是法师弄出来的,我就把两个门都吃了。”
多米克微笑地看着伊娃,并没有认真听塔纳托的话。见到伊娃他十分高兴,虽然知道她已经嫁人,但对她的爱慕一直无法停止。十四岁到二十二岁,伊娃都是六国赛的冠军,这是从来没有国的历史。大陆上有封号的骑士聊聊无解,伊娃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年轻的一个。傲雪骑士,走到哪都备受追捧。
如今,她身上这套银灰色的盔甲,是大陆上最好卖的款式,如果你没有什么辨别力的话,根本看不出坐在马上的是不是傲雪本人。况且,没几个人见过她。
但多米克真切地记得。她那头雪一样的头发,蓝龙水晶一样的眼眸,山峰一样的鼻梁,拿起剑时刚毅的表情,都是挥之不去的风景。
十六岁时的多米克,第一次见到伊娃,就被他的没深深打动。那时的她已经连续两年摘得六国赛的桂冠,胯下的战马是布鲁威国王赠送的纯血高头马,尽管还没有发育完全,但身上的盔甲已经镀过纹了,梅花缠绕在胸前,正配他淡雅的性格。
她总是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观察着别人。所有人都喜欢和他说话,但很少有人能令她说话。
多米克想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于是故意在对战中激怒她。
“听说,你是个哑巴?”多米克轻松躲过伊娃的一剑。
“你的父亲一定非常不喜欢你。”
伊娃砍过来的剑忽然力气大增,看着多米克的眼神凌厉起来。
“为什么这么认真,难道我说对了?你的父亲讨厌你,因为你是个女孩。”
“女孩就应该学学女工,跳跳舞,不然嫁不出去。”
多米克为此付出了代价,那条蚯蚓疤痕一直跟随他到今天。不过他也成功了,伊娃确实记住他了。塔纳托参加了全部六界的六国赛,但伊娃完全不记得他。
“你觉得的呢?”伊娃突然转头问多米克。
“嗯?什么?”
“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塔纳托满脸不悦。
“不好意思走神了,说道哪了?”
“你觉得这座城有守得必要嘛?无论是工事还是人手,都十分有限。在这里,我有一种躺在露天洗澡的感觉,赤裸裸地被人盯着看。”
“等法师来了,我想情况会不一样。”
“呵!他们吃了五百年闲饭,真有出事了连个匹都放不出来。况且我并不信任他们。那个巨人要怎么解释?”
“这里的两个筑城法师牺牲了。”
“是啊,也顺便带走了上万条阿克多人的生命。”
“防御工事我们正在修缮,但以目前的状况看短时间内是没什么指望了。士兵们都驻守在东城外,在防御工事修好之前,一切行动以撤退为先。正如你说的,那个巨人让我担忧。”
“魔人这是为什么?匆匆来,匆匆走。连具尸体都不留下。”
多米克盯着眼前的烛光,眼睛里一片散乱的柔光,心里也聚不起个齐整的想法。
北风越来越大了,天上的云层快速向南流动。钟楼上的裂缝里传来风的呼啸声。
“这都五月了,难道还要下雪不成?”塔纳托说。
“官道已经解冻了。”伊娃说。
“你们听见了吗?”
“什么?”
“嘘!听!”多米克侧着头,皱着眉。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寂静,外边的风声一丝不落地传到耳朵里,让人不禁收紧手脚。
一丝微弱的声音在风声鹤唳时消失,在风声间歇的时候响起,像遥远山谷传来的牧师的祷告,像女佣落在地上的扫帚地声响。
“喂!别这么疑神疑鬼地好不好?”
伊娃突然跑出去,然后多米克也跟了出去。
“喂!去哪?”
塔纳托提起剑跟在两人的后边,感觉莫名其妙。
木台周围,洒了一圈白粉,大风并没有撼动白粉分毫。一个蒙面人蹲在地上,身旁悬浮着一根纤细的枯树枝,空气中传唱着诵经般的低语。燕青躺在圆圈中间,两只手腕流出汩汩地鲜血。鲜血把白粉染红,一点点向两边渗透。
血液把白粉全部吃透后,血液开始缓慢流入圈里,渐渐画出一个三角形。红色的光芒微微亮起,血液加速流动,燕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皮肤下的肌肉迅速萎缩,最后只剩下一个皮包骨。
马蹄声逆着风声急速奔来,“你在干什么!”伊娃大声断喝,拔出宝剑。
那根浮在半空的树枝忽然动了,弹起来插在伊娃的马前。
战马受到惊吓,扬起前蹄,长啸一声。
多米克和塔纳托从两侧冲出来,刚拔出剑,战马好像撞墙上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地上栽,两个人直接飞出去,在半空中再砸什么东西上落下来。
一瞬间,三个骑士没有一个能跨过树枝所在的平面。
“什么人!”伊娃跳下马,钢剑朝空气挥过去,果然被东西弹回来。
“这什么法术?”塔纳托从地上爬起来。
蒙面人朝三个人伸出手,树枝飞回来,他高高举起来,猛然插在燕青的心脏上。
法阵受到刺激,红光迅速退去,所有的血液纷纷向燕青的心脏回流。他的身体也迅速恢复原貌,满脸红光完全不是一个被掉了好几天的人。
蒙面人抽出树枝,回头望了眼三个骑士,然后身体渐渐消失了。
多米克一剑挥出去,剑锋差点砍到自己的腿。
“屏障消失了!”
“有谁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法术?圣殿法师可没有这样的把戏。”塔纳托说。
“我更关心他对这个奴隶做了什么?你们也看到了吧。”
伊娃蹲下来,朝燕青鼻子下探出两指,“死了?”
“死了?搞什么鬼?”塔纳托连忙自己确认下。
“会不会是古巫术?”伊娃站起来。
“或许吧,也许法师会给我们更明确的答案。”
“呵!等法师来了,这尸体都臭了。得了吧,赶紧埋了吧,看着他总让我觉得不舒服。”塔纳托用手剥开燕青的衣服,“你看这窟窿。啧啧啧。”他把手伸进燕青的心脏里,里边的血是冷的,“比冰还凉。”
哒哒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一个浑身红袍的火法师悠闲地坐在马上,头颅被红红火焰笼罩,火神一样令人心生敬畏。
“哇哦!傲雪骑士!”火法师打了个响指,一个心形的火焰从头上飞出来,飘到伊娃眼前渐渐消失。
三个人剑握在手里,静静地看着这个火法师。
“似乎法师不太受欢迎?”
“真是爱炫耀啊!法师......”塔纳托小声和多米克说。
火法师跨在战马,用手指戳戳头,火焰渐渐消失不见,露出原来的面容。
严重的烧伤让他整张脸都坍塌了,肌肉和皮肤扭曲着,比他法杖上的柳木纹难看。
“我想我还是炫酷点更好,你们说呢?”火法师的脸上咧出一个极其别扭的笑容,然后再次被火焰遮盖。
“比利亚。”法师摊开双手。
“伊娃。”
“多米克。”
“塔纳托。”
“很好,骑士们,认识你们很高兴。”
“法师是从梦禁城来吗?”塔纳托笑着说。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快两个月了,我以为圣殿会从梦禁城派法师来。”
“哈哈哈,赛西国的人讲笑话果然是一绝。”
“你认为我在讲笑话吗?”
“我以前有个同伴,也是赛西人,他讲的笑话没有一个我听过的,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每天讲一个。”比利亚似乎没感觉到塔纳托的情绪。
“法师!我有些困了,如果你能快点解决这个问题,我想我会感激不尽。”多米克淡淡地说,打断了比利亚的自言自语。
“哦!当然,乐意效劳。”
“谁能跟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只看到这个奴隶从一个干尸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个窟窿呢?”
“被那个神秘人用树枝戳出来的。”
“那人什么样?”
“蒙着脸,但法术很怪!”
“法术?什么时候。”
“你来之前不久。”
“是吗?”比利亚头上的火焰被北风吹得向后飘动,尽管尽在支持,但多米克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热度。
“你刚才说他的法术很怪?”比利亚转过头,多米克不清楚他是靠感觉还是靠眼睛来确定位置,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下根本看不到眼睛。远远的看,人们一定以为这是团漂浮地鬼火。
“似乎有道看不见的墙,把我们挡住。”
“你们认为呢?”
“可能是古巫术。”
“很可能。”
“切!”塔纳托冷笑一声,没说话。
“他对这个奴隶做了什么?”多米克问。
“很可能是种血咒。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原来会有个法纹吧。”
“是的,一个圆一个三角。”
“三角?不是七角吗?怎么会是三角?”比利亚疑惑地说。
“七角怎样?三角又怎样?”塔纳托说。
“圣殿的古书里有对古巫术法阵的介绍,其中七角的最多,三角的我还没见过。”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吗?”塔纳托无聊地说。
“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塔纳托骑上马,“我去找人处理下这个奴隶,晚安了尊敬的法师。”
“你们的朋友很有意思。”塔纳托走后,比利亚说。
“我们并不是朋友。”多米克笑着说,脸上的疤痕同样令人心里不舒服。
“但你们俩应该很熟的吧。”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法师。如果你没什么好建议,我们就把这个尸体丢掉了。”
“我想最好是留些日子,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留。”
“你似乎并不惊讶。”
“惊讶什么?”
“有人使用失传的巫术。”
“失传的和绝迹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大陆上一直有人会使用巫术。只是,骑士们不知道。骑士们只知道金钱、地位、荣耀、和女人。我无意冒犯你傲血骑士。”
傲雪骑士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听。
李贺和大个子被粗鲁地叫醒,拖着疲惫的身子被驱赶到木台这里,身后的监工手里握着皮鞭,鞭子托在地上,睡眼惺惺地左右晃着。
比利亚的脑袋吸引了李贺的注意力,他晃晃脑袋,好像故意迎合李贺的注视。
“请把你们的同伴好好藏了吧。我想这件事你们应该不会拒绝。”多米克骑在马上淡淡地说。
李贺看着燕青,并不说话,抬起头望着多米克。
“看什么看!”监工一脚把李贺踹到,趴在地上。
但即使趴在地上,李贺依然回头盯着多米克。
“算了!”多米克制止了监工。
“尽早埋了吧,然后回去休息,这对你们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