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炎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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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天回家后,许阳在忙着数钱,陈光的电话突然来了。在电话里,陈光的语气显得成熟了不少,喉咙粗得像发烧烧坏了似的。

“喂,许阳,你中考怎么样?”陈光问。

“还可以,一般般吧,中学有得上了。”许阳说,又问,“你呢?”

“哦,我啊,和你差不多,分数估计不如你高,爸托了些人,到这边的一所市中学读吧。”

“什么时候过来一趟?这两天,我跟着徐子明在卖他叔叔带回来的玩具熊。”

“哦,知道了。我会过来的,再过两天吧。爸爸说等他办完些事就过去。”

“到时候再打电话给我。”

“一定,一定。”

“在这儿待几天?”

“个把礼拜吧,也说不定。”

“那我还有徐子明刘洋都等你回来。”

“好,知道了。”

“再见。”

许阳挂了电话,继续数钱,一共一百九十二块,加上自己的那点,还不过二百五。他原先买游戏机的想法此刻已经消失,因为前两天他去音像店看货的时候,发现价钱大得吓人,左思右想之后,他决定先买一只MP3。回来的路上,他听徐子明说存货已经不多了,在卖两天玩具熊就要脱销。

其实,十多天在公园摆摊的经历已经让许阳彻底厌倦,回家的时候腿站得酸得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他在想的不是当初因为无聊而打发时间,而是为了有一只MP3。还有两天,他想,等自己赚足了钱,徐子明就是扛轿子来,老子都不去了。

在许阳为二百五奋斗的时候,林紫珊夫唱妇随地跟着他,帮他们卖货。这段时间,她摒弃了很多女生没完没了逛街的传统,彻底对逛街丧失了兴趣。放暑假连续逛了几天之后,她终于发现了一个道理,逛街并不是万能的,没有逛街也是万万不能的,偶尔逛一次可以满足自己的消费欲,逛多了就和跑步没什么差别。她把这个想法说给了许阳听,没想到许阳像个哲人一样说了一套:

“你说得全对。我告诉你,很多东西在本质上就是一样的,比如说你到健身房去跑步,和让你当个邮递员,跑山路去送信就是一码事,可是你的感觉就会完全不一样。”

林紫珊点点头,说:“那照你说,逛街和跑步、健身和送信也都是一回事喽?”

许阳说:“本质上,是的。”

林紫珊说:“那你是男生,想不想健身呢?”

“干什么?想啊!”许阳答。

“喔,喔,你说的。明天帮我到邮局取邮件。”

“什么意思?”

“嘻嘻,叫你免费去健身。”

许阳第二天一早去了邮局,帮林紫珊拿回来很多东西,都是她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哥哥给她寄来的。包裹在林紫珊家里被他们拆开,有几张CD,几本书和一些小饰品,最关键的还有一张贺卡,上面写着“祝你生日快乐”之类的字眼。

许阳回家的时候想自己是不是该给林紫珊买礼物,以前他从未送礼物给谁过,哪怕是自己妹妹也没有。他去找徐子明,徐子明和刘洋还在公园卖他的玩具熊,脸上喜形于色,他们告诉许阳今天卖得格外好,还有最后几只,卖完了就打算收工。可能是由于熊卖多了,许阳去的时候,发现他们也像熊一样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边还捶着腿,使腿像琴弦似的弹来弹去。

“许阳,你个孙子,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徐子明看见许阳就骂。

“林紫珊那里不是有事,让我去邮局取东西吗?”许阳解释道。

“那你干脆就别来了,卖得挺好,瞧,就剩下这么些了。”徐子明手往前一指,一二三四五六,还有六只玩具熊坐在前面铺开的报纸上。

“下午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玩了。”刘洋插嘴说。

“我还有事,林紫珊生日到了,我在想要不要给她买件礼物。”

“呶,前面一堆呢?”徐子明指着前面的玩具熊。

“亏你想得出来,据我所知,林紫珊是富家千金,这些东西她才看不上呢?”刘洋说。

“少放屁了,我是说真的,听她说她还要开生日聚会。我是在想送什么礼物才好。”

“什么也别送,”徐子明说,“其实要我说,你送什么和她喜不喜欢你完全没有关系。”

刘洋听后提出反对,说应该送一点表示表示。

许阳左右为难,最后听了徐子明。

说不送就不送。

下午,许阳到音像店去千挑万选了一只银色的MP3,在店里下了点爱听的歌。手拿MP3回家的许阳那天格外得意,把耳机插在耳朵里,双手插在裤袋里,大摇大摆地向家里走去。他之所以这样得意有一个原因非常重要,买MP3的钱是自己出的。

向家走时,他忽然觉得自己酷了点,摆着型走着走着,没想到天也跟着酷起来,一片乌云飘过来,没一会儿就大雨如注。他只好原形毕露,跑得像只落汤鸡,到家时,全身湿了大半,她母亲看他这副样子,马上狮子大开口,像要把他这只落汤鸡吃掉似的骂了他一顿。

晚上徐子明打了个电话给他,说货卖完了,明天不用再去了。

两个人后来说好明天叫上刘洋一起出去玩。

第二天三个人相约在街上碰头。许阳最先到,躲在街角听MP3,徐子明和刘洋一起向他走过去,也许是因为赚了点钱,口袋鼓了些,他们走路的姿态显得招摇过市。

“我们哪里去?”许阳问他们。

“听说活动室开门了,好久没去了。”刘洋说。

“是吗?消息这么灵通。”许阳说。

“那我们先去来一局,怎么样?”徐子明说。

“好。”

三个人到活动室走去,发现那里果然已经死灰复燃。往往一件东西被压抑得越久,爆发的就越激烈,活动室也一样,原本已经很大,现在又扩大了不少,加了几张桌球台。老板看见他的几位老客户来了,高兴地对他们说:

“你们这帮小鬼,好久不见了。”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呸”了一声,操起球杆,走进去打桌球。

摆好球,徐子明亲了亲球杆以示喜欢,他趴在球台上瞄了半天,许阳在一边催他,结果白球不随人愿地走进了底袋。徐子明“操”了一声,把球杆往地上一震,嘴里对着许阳嘟哝着:“都是**的催我,害我打成这样。”

许阳从他手里接过球杆,重新摆好白球,侧身打了一杆,把徐子明刚才带出的一颗彩球打进。他俯下身接着打,对徐子明说:“你瞧,我还是没有退步。”

“唉,我这算不算助攻?”徐子明笑着说。

“开什么玩笑?”许阳一杆打好,又把球杆递给他,说:“**以为踢足球呢?”

“看我的。”徐子明又努力地来了一杆,由于情绪过于兴奋,险些滑枪,他把球杆往球台上一掷,说:“妈的,哥今天状态不佳,先歇会儿再说吧。”

“刘洋呢?”许阳说。

“呶。”徐子明用嘴指了指,“在那儿。”

刘洋这时正在老虎机上下子,等许阳和徐子明走到他身边时,发现他神情愉悦,脸上的肌肉笑得好像是袋角上的褶皱一道一道的。里间开着空调,属于贵宾室。

“赢了?”许阳说。

“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笑得像朵花似的。”徐子明说。

“你们别吵,这次老子我押了四十个西瓜。”刘洋念起来,“西瓜、西瓜、西瓜……”

三个人凝神看着图案旋转。

“哦!西瓜,西瓜。翻倍,翻倍。”旋转停止,三个人叫了起来,老虎机里响起了硬币翻腾的声音,接着硬币像是水一样从退币孔里流出。听得外面的老板心里一阵发凉,想这帮孙子难得来一次,还把这儿当银行来领钱。

没一会儿,老板见到刘洋和他的两个朋友过来了,每人手中捧着把硬币。

“老板,兑一下钱。”

“收益不错。”老板苦笑着说。

“在你这儿,我被吃了多少子,难得吐一次出来。”刘洋说。

“不玩了?”老板说。

“少来。”徐子明插嘴说,“上回我应了你这句话,起先赢了不少,后来全输光了。你别再坑害我弟兄了。”

“随便你们。”老板一边说,一边数钱,他们一共赢了接近两百。

他们随后去打桌球,桌球区已经挤着很多人了,这群人各种各样,有推着板刷头的老实学生,戴着眼镜的书呆子,也有剃着光头的假大款和长发飘飘的流氓。

还剩最后一桌,许阳立马和徐子明开打起来,徐子明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和许阳打了个半斤八两。刘洋对桌球早就失去了兴趣,他还在回味着从天而降的那两百块钱,靠在一旁的墙上看他们打。

“不错啊,徐子明!这是你吗?”徐子明打进一个高难度球之后,许阳讽刺他。

“废话。”徐子明回应说。

他得意忘形,打了个臭球。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许阳又说。

又打了几杆,一局快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披着半长不长的头发,活像泰国人妖,一个嘴里叼着烟,嘴角向上翘着,天生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

“你们在打啊!”人妖说。

“对啊。”徐子明回过头去,对“她”说。

“你没看见我们先占着的吗?”另一个流氓说。

“是吗?”许阳走上前去,说,“我们没有看到。”

“呶,那根球杆原来放在那里的。”人妖一指球台,“这里本来是我们的地方。”

“说得好,这里本来是你们的地方,现在是我们的。”徐子明丝毫不买账,据理力争。

“对,现在是你们的,但马上是我们的了。”人妖又说。

刘洋和许阳听他这么说,心里立刻一紧,想这个人妖今天雄性激素分泌过盛,想打架来着。他身后的那个流氓也扔了烟头,围了上去,一副开打的样子。

“想拿回去,你来试试看。”徐子明义正言辞地回应说。

“想拿又怎么样?”人妖声音变大着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了根叼在嘴上,然后又猛吸了一口。

很多看客此时围了上来,想看一场免费的斗殴。

许阳并不像徐子明一样强硬,他不像他那样身经百战,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遇到。

“算了。”他说。

徐子明骂他没志气,把他推到一边,一副逞英雄的姿态,坚决不让。

人妖不愧是人妖,秉承了很多真正的女人打架时的风采,率先发难,往徐子明脸上抓去。徐子明的脸上被打了一下,他感到皮肤像用针在刺一样,心里怒不可遏,伸手朝人妖胸口一拳。人妖“啊”的叫了一声,骨头如同散架似的全身往后缩了一下,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许阳和刘洋见徐子明搞得定人妖,朝另一个扑去,没想到那人比人妖还人妖,见两个都过去打他,毫无还手之力,只反抗了几下就束手就擒了。

人妖和徐子明的战斗起先像是拳击,你一拳我一拳,打得两败俱伤。没一会儿慢慢地成了跆拳道,手脚并用起来,朝对方的身上踢过去。最后演变成了相扑,扯住对方的衣领,一起摔倒在地上,衣服也被扯坏了,这也许就是相扑不穿衣服的原因。

打了足足有五分钟,两个人同时松手,一边站起来一边嘴里还在挑衅对方,说的话脏得可以引来国外的苍蝇。

老板在外面听见了一连串的脏话,连忙过去劝阻。

“妈的,你们来这里是打球还是打人,统统给我滚出去。”

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了,老板用手拨开人群,走进去开骂道。

人妖和他的流氓同伴见势不妙,嘴里骂着话,像挨了打的老鼠似的钻了出去。

徐子明情绪激动,拍着衣服上的灰尘,大声对旁边的人说:“看什么看?走吧。走吧。”

周围的看客于是就像潮水似的散了,各自回到各自的球台。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问许阳。

“那两个流氓过来找我们麻烦。”许阳答道。

徐子明拿起球杆,叫许阳回去打球。

由于雅兴大扫,他们只打了两局,三个人就出了活动室的大门,在街上逛了一圈,去了一家小饭店吃的饭,刘洋请的客。

下午,空气热得发烫,街上那些钟爱皮肤人士纷纷都撑起了遮阳伞,许阳他们坐在饭店吃的时候就早已汗流浃背,出来时更是满身是汗。在饭店门口,他们碰到了以前的班主任,他头上地中海的面积似乎减少了些,脸上挂着笑容。

“耶,你们也在?”班主任问他们。

“对啊,来吃饭的。”许阳说。

“徐子明。”班主任发现了徐子明头上的伤痕,问:“你头上怎么伤了?”

“没事,没事。”徐子明说。

“你肯定又打架了,到了高中可不能这样,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徐子明捂着伤口,奔出了饭店。

在街上走着,徐子明和刘洋一起问许阳:

“陈光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

许阳正热得像伊拉克沙漠上的美国大兵,频频擦汗,回答说:“应该就在这两天吧。”

“他再打你电话的话,你就告诉他,我们是一桌麻将的人数,怎么能三缺一呢?”

一个人到底孤不孤独,不是看他有多少朋友,而是看他曾经有多少朋友。

陈光转学到另一个地方后,每天都过得很孤独,他的成绩稳定得像钉在成绩单上似的,每次都在十五名到二十名之间,这也注定不能引起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以至于很多他的同学在考完试之后,还不清楚他的名字。

放暑假后,他跟他爸爸提议要回去玩一次,他爸爸同意了。他们一家三口于是在一个火烧一般的午后,搭着火车来到了以前住的地方。以前的房子里因为很久没人住,灰尘像是纸一样铺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们收拾了房子,陈光给许阳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于是又打电话给刘洋家,电话另一头是刘洋母亲的咒骂声,她对陈光说如果看见刘洋就叫他回去。他又打电话给徐子明,电话里是他奶奶的废话连篇,扯到了**和社会主义新中国,听得陈光差点吐血而亡,最后说了一句:刘洋啊,不在。他失望地搁下电话,想: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这帮孙子一个都不在,我日。

他来到学校里,学校里那两棵梧桐树依旧风姿绰约,树叶在阳光下透明无比。往事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仿佛是一连串的流星,在他记忆的星空里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