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若爱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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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五——六

一如既往,那边要睡到七点五十才狼狈不堪地跑去教室,幸好甘恬和小珞足够周到,早就帮她备好口粮,理好书桌;一如既往,那边在课堂上会被飞来的粉笔头突然吓醒,然后支支吾吾地看着老师答非所问;一如既往,那边和姐儿几个在路上放肆的打情骂俏,偶遇荆喜时又宛若处子般恬静一笑;一如既往,那边在宿舍斗地主到天昏地暗,废寝忘食,以至于忘记回复荆喜绵延的短信;一如既往,那边游离的眼神会飘过不太陌生的熟人面孔而忘记打招呼,这时甘恬会捏着她脸颊上为数不多的肉肉教训道:“乖乖,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老掉牙的道理你不懂吗?你要看着别人的心说话才好啊!”

是啊,明明可以陪着爸爸在半夜三更连续几个小时看着一头难产的母牛下崽的,怎么会不敢凝视别人两秒呢?那边想着,她从来就没意识到自己还有这么偌大个毛病,要治吗?她记得电台里有位嘉宾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羞涩而无畏,谦卑而执着。”多好的话啊,那边为自己还记得这句话而稍稍窃喜。她隐约感觉到荆喜就是这样的典型……虽说那边确实是个没头脑的娃,可是对于别人指出的不当之处还是毫不装蒜勇于改正的,她在草稿纸上随意摘下的语录:“遇到成绩看窗外,遇到问题看镜子”,贴在天花板上,居然还能落在实处,那边自恋地笑笑。

其实,那边不承认自己自恋的,可是甘恬、小珞、那边玩真心话大冒险,得出的结论是:小珞花痴,甘恬理智,那边自恋……,依据如下:小珞从幼儿园开始就围追堵截她中意的漂亮小男孩,当然这种行为偶尔也会重现财大校园;甘恬虽有过几段朦胧派感情,但终因她洞察到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迹而浪漫夭折;那边则肯定她胆怯而吹毛求疵的天性,不予尝试以至于错过了好几只白玉微瑕的黑猫警长,而此时,二十岁的她们,是长大了,还是应该长大了呢?小珞的爷们儿显然不能用漂亮来修饰,甘恬一天天健美得快赶上教练的水准了,那么在这个成长的游戏里,荆喜和那边能否博弈到和谐境界呢?荆喜“看得见”的积极努力加上那边某一天的幡然醒悟,也许大概有可能吧!

不知道其他大学的同仁们对时间的感知如何,总之,在财大,尤其是财大象她们几个一样的,只有临近考试才会警觉地大彻大悟到什么叫白驹过隙。

十二月,这是被终结者的末日。圣诞前夕学校安排有英语四、六级考试,甘恬,小珞,那边居然十分地无所谓,原来她们一窝都属于慢班级别,要推迟半年才能参加考试,因此,她们决定趁机出去理所当然地“放荡”一回,这可把对门吊儿郎当备考的福胖嫂嫂给羡慕妒忌恨死了,小珞和那边还时不时地到对门刺激一下:“胖嫂儿啊,一定要考过啊,风水轮流转,争取到明年让姐儿几个对你妒忌羡慕恨去,要不咱可就又成战友了哈……”福胖嫂嫂功力深厚虎背熊腰皮坚肉硬赛过城墙的拐角,对于她俩如此弱智的挑逗向来不屑一顾,只用了一招,嗲嗲地挥舞着兰花指:“你们真得好坏坏啊……”一句软绵绵的轰炸还不如来一阵乱棒呢,那边和小珞立刻被酥得红斑狼疮地丢盔卸甲了。看着她俩这般仓皇而归,甘恬得意而无奈地笑笑,“唉,简直就是原生态草履虫啊,没见过世面,还得姐姐带你们出去混混才行!”

果然,十二月二十四日,周六,教室全部用于英语考试,她们三个整装出发,先去劲霸歌城进行了两个小时的鬼哭狼嚎,拿着优惠券顺便蹭了顿中西结合五花八门的自助午餐,下午的时候,水足饭饱的三人你搀我扶勾肩搭背地去了柳巷。柳巷曾经是太原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如今虽不至明日黄花的地步,但也已走上了“朱颜改”的下坡路,城市的重心在一天天地向南移动,昔日里时刻水泄不通的柳巷终于在超载了数十年的人声鼎沸后有闲暇梳理一下她急促的脚步,紧张的心跳……可是这里临近的平安夜啊,怎还是如此高涨?形形色色的商家大张旗鼓地利用着一年一度的这一天,同样形形色色的顾客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口袋里的时间和金钱,也许更多……

她们三个也随波逐流地冲进这浪打浪的购物狂潮中,虽然可供消费的毛钱屈指可数,但她们依旧会像考试一般貌似规矩地进出街边的每一道门槛。小珞的目光不停地扫描着男装区,嘴里时不时叨叨一句:“瞧,要是我家宝贝穿上,铁定的型男……”甘恬和那边显然都是厚道人家的孩子,她俩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小珞,想必她们脑海中浮现的定不是那个瘦骨嶙峋的“祝宝贝”,或许是吴彦祖,又或许是王力宏,还是阿汤哥呢?唉,谁知道是谁呢?在爱情面前,小珞就是飞蛾,宁愿炽热地燃烧,轰轰烈烈,时时刻刻,就像那边的世界里,无论在何种情境下,眼前都放印着3D影像,每每她翻动吊牌打开皮夹时,总有一只粗糙的手晃动着,像是电视里的非洲难民在向她打招呼,更像自己生活着的那块贫瘠的土地上的农民的送别,立体而形象而逼真而……很多时候,那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这浮想联翩症是不是该找找医生呢?可是她在骨子里是相信自己的。

为了避开小珞的絮叨和那边的发呆,甘恬决定带她的两个小跟班去一个神圣的可以挖空心思的地方——教堂。原来在柳巷深处,溢满喧哗的柳巷,居然还有一处可以清洁心灵的方寸之地。除了几个修女之外,教堂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信徒在祷告,还有她们三个装模作样的山寨版。安静地,安静地……由外而内的安静了,那繁琐在被放逐,那杂念在被剔除,一时一刻,一生一世,平似湖面,美若荒漠,绵延流长到天尽头……

渐渐地,教堂里的人多了起来,她们三个便溜了出来,已是十点多钟了,虔诚的信徒们陆续走进教堂,等候着午夜的钟声,他们要在那一刻捕捉最雄伟的幸运来承载最美丽的愿望……而她们,赶上了回学校的末班车,透过车窗,她们看到沿途的人们舞动着平安与幸福,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无限温暖。

宿舍楼下的花坛前似乎增加了许多情侣,熟悉的,陌生的,坐着的,站着的,沉默的,谈笑的,黏住的,分开的……“哇塞,原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那边对着小珞歉意的笑一个:“珞宝,你家祝宝贝那厢可好?"

“没问题,早就安排好了。”小珞得意着,甘恬拍拍她的虎背:“娃是好娃,就是被姐们糟蹋了,以后你自由了……”甘恬虽喜好用这粗犷的方法表示她的豁达,但心里却为小珞在爱情与友情之间的努力平衡的辛苦而愧疚。回到宿舍,洗漱卧床,那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才发现上面挂着十来个未接来电,“这可玩大了,又忘记调音量。”她心里埋怨着自己,徒手整理一下头发,然后给几位群发抱歉的短信:“平安夜快乐啊,晚安,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哈!”那边继续翻看着短信回复栏,荆喜又来电了,“今天出去了?”

“嗯。”

“和你室友一起吗?”

“嗯。”

“刚回宿舍?”

“嗯。”

“平安夜吃颗苹果,明天再送你变异果,嘿……”

“好的,你也是,呵……”

“闭上眼,晚安!”

“晚安!”

那边挂断电话,小珞和甘恬便开始阴阳怪气地询问:

“是谁啊?这么晚了还来电话。”

“谁啊,谁啊?”

“谁吗?说一下嘛……”

“西北那个还是江东那个,还是附近医科大……”

“切”,那边不屑她俩的智商,直截了当道:“上回一起吃早饭那个!”那边以为她的回答足以堵上她俩的破伤风嘴,不料反倒迎来了新一轮海啸。

“哪个啊?”

“就是那个,白白的,瘦瘦的那个。”

“咱俩跟踪那个?”

“对对对,看上去和边儿一样有点小傲那个。”

“哈,哈哈哈……”

“哦,哈哈哈……”

“怪不得接电话这么温柔呢,原来是书生啊!”

“要是她知道边儿其实是只野兽,非跌大眼镜不可,哈……”

……

那边开始咆哮,“你俩给我闭嘴!”

“还别说,她俩真有几分像。”

“是是是啊,确实有点儿!”

她俩继续聊得火热,空中便飞来那边的毛猴抱枕,于是,狗熊,黄鼠狼,毛毛虫,猪八戒纷纷上阵,全都起飞了,这一场人妖大战,最后以那边被埋而终结。窄窄的床上,那边被层层叠叠结结实实地包围了,沉沉地睡去,梦里仍在反击,直到被电话铃声惊醒:“丫头,下楼来一趟。”那边就要抓狂了,她揉开眼睛跳下床,差点被狗熊给绊倒,原来她一夜的奋战早已将各路猪狗成功驱逐,呵呵,那边心中一笑,着了便服,踩着拖鞋下楼了。

荆喜在花坛前,踱来踱去,脸被冻得比平常还要白,那边接过手提袋,哦,豆浆,油条,好像还不止一份哪,小番茄,她捏出来一颗直接塞嘴里了,笑着:“这就是你的变异果?”

“哦,你等会儿回去再吃,要不就成番茄果冻了,不过我都烫过了。不洗也成,快回去吧,饭要凉了。”

两人挥挥手,各回各家去。那边一屁股撞开宿舍的门,欠身进屋,恭敬地报道:“小那子给二位主子问安了,请用膳……”这假冒伪劣的女太监话音还未落,甘恬和小珞早已奔下床,开始抢食,完全忘了显摆一下主子的小谱。

“挺丰盛的!”

“豆浆,油条,茶蛋,还有番茄,耶!”

“不错,不错!”

“再接再厉!”

……

早饭后,她们便去教室了,马上就期末考试,她们是一帮临阵磨枪的主儿。荆喜回到宿舍后,又钻进被窝回笼,和几个刚通宵回来的哥们儿一起入睡在起跑线上,迷迷糊糊中收到一条信息:“其实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有一个休学了,呵!”

“了了,鬼丫头,呵!”然后继续睡,继续睡,睡!荆喜不像那边一样为考试而夜以继日,他总是按部就班地过着正常的生活,他很尊崇一位哲人对稳定的定义:即稳定就是持续不断的误差所带来的永远摇摇欲坠的状态。他嗜好这种稳定,于事于物于人亦如此。

诚惶诚恐的考试周过后,终于,寒假来了,回家去了……

北方的冬天虽然三天两天地刮着西北风,是玩真格的冰冻三尺,冷得劲儿劲儿的,但荆喜躲得起,一进宿舍楼门就能穿件单衣横冲直撞四处闲逛,可是回到湖北老家就不敢这么嚣张了,那叫个冷啊,阴冷阴冷的,湿冷湿冷的,怎一个冷字了得?尽管家里的空调就在那里候着,荆喜却整日冷落它,他厌倦那被机械过的空气的味道,宁愿宅在冰凉的房间里,裹着被子,捧着专业的百科的各式各样的书取暖,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每每看到兴奋处,他都不由自主地编辑一段信息发给那边:“太阳系现在只有八颗行星,冥王星因为太小已被踢出去了。”

“知道黑洞为什么被称为黑洞吗?你个笨蛋肯定不知道,见面再告诉你。”

“看过《三国演义》后,会不会觉得太假了呢?诸葛丞相简直就是诸葛神相,所以,还是看《三国志》吧,你一定会如梦初醒!”

“王道和霸道,你倒是说说哪个帝王拿捏得最恰到好处?”

“今天,我指着图片上的大象问三岁的小外甥女:‘小耶,大象有几条腿儿?’‘1、2、3、4、5’她一条一条地指给我看,哈哈,可是乐坏了,她把象鼻子也当象腿了,理由是鼻子也在地上落着……”

……

那边依然不会及时回复信息,但是荆喜不怪她,他知道爱好文学的女孩一定有心细的一面,即使她是理科生,即使她经常关机,即使她有时候冷得就像他家的温度,但他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手机另一头的那边。偶尔,荆喜会好奇地问自己:”这老家的冬天我过了二十多年,怎么今年才觉得冷啊?“也许,这个冬天真得很冷吧,幸好,还有那边,还有那个让荆喜置身于冰火岛的女子。

过年了,红红火火……

过年了,凄凄惨惨……

因为那边说:“姥爷过世了。”那边还说:“八年以来,我都在学校住宿,回家也不过是假期,嗜吃嗜睡嗜玩却未能经常去看望他,那个在十二岁之前陪我成长的老人,那个告我吃苹果要只剩斛才对的老人,那个经常被我拦住勒索两毛钱的老人,那个从来都直呼我大名的老人,他在除夕走了,留下一群哭泣的孩子,从姨妈舅舅到表哥表姐,可是我似乎不会哭,只是跪在灵前守着,陪他白天,陪他黑夜,陪他过完鸡鸣,迎来狗跳,陪他走好入土前的最后时光。”

荆喜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边的回信,他多想像个天使一样守护在她的身旁,可是,无能为力……其实,那边从来就不指望荆喜会有何惊人举动,她只是想说几句心里话,她只是觉得可以说给他听,她不知道荆喜会为她的悲伤更悲伤,为她的难过更难过。

假期马上就要过去了,表兄妹几个都在那边家里进行开学前的最后相聚,餐后大家挨个儿跳上体重计检验假期的成就,结果个个都在为显示屏上的丰功伟绩大呼小叫着,只有那边,愣了一下,她看看上面的数字,想着自家的体重计是不是因为胖表哥的重压变得迟钝了,怎么还不及刚到家时的份量呢,自己可是个杂食动物,饿来肉挡,渴来汤掩,怎么可能降了呢?这该死的体重计,害得那边被众位推上了家族的欠扁排行榜。

是啊,她的脂肪不仅得御寒,还得抵御忧伤,哪里能有剩余可供积累呢?她再也没有足够的好心情可供消遣,她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卧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光月光星光抚慰屋子里的花鸟虫鱼,手里的遥控器变换着各式各样的无聊节目,卧着,卧着,还是卧着……不说一句话,连与客人的寒暄都没有,不位移一厘米,连卫生间都不去,然后待到胃要萎缩了肠子要胀断了大脑要迟钝了手脚奥冰凉了才起身呼朋唤友,杯盏相碰,温故知新……她再也不可以继续这样的颓废,姥爷的过世让她死水一般的心震荡了,她开始害怕身边的每一位家人的突然离去,这种与日俱增的恐惧让她“社会人”了不少,也许这就是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