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告别
接下来的日子,我很少出门。即便出去也是陪妈妈去逛超市置办年货,其余时间无非是在家大扫除,或者收拾自己的房间。CC和大头几次找我出去,我都拒绝了。墨菲知道我的心思,没有来打扰。简汐更是没有音讯。打过电话告诉程海说我打算过了年再走,他说等我。之后也没再联系。
一个月说长不长,忙来忙去的也很快过去。出差回来的爸爸到家时看到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拉着我问长问短。我被问得有些难受,因为不久之后我又要启程。他们必定很难过,可是我也只能在心里无数次的说对不起而已。
大年二十七开始,我便在准备着离开的行李。其实没有很复杂,只是几套常穿得衣服和随身的日记本。
28号的晚上,我正在房间里收拾旧物品。妈妈突然进来,我吓了一跳,因为床上的行李箱来不及藏起来。可是老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脸上平静得不起任何一丝涟漪。
她拿了一杯热红茶给我。然后坐在床沿,把我扔在行李箱的衣服拿出来,叠整齐后再放进去。
我有些呜咽地说:“老妈……我……”
她抬头笑着看我,温柔地说:“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顾虑什么。好好地去找你以后的路。”
“对不起……”我扑到她身上,快要控制不住眼泪。
“傻丫头,你又不是一去不回。有一天你走出来了,还是会回来的。”说罢,她出去了一会又进来,手里多了一个铁皮盒。四年前我把它埋在了房间外的榕树下。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妈妈:“你怎么……”
“三年前松土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看来我埋得不够深。你都看到了?”
“嗯,不过没看日记本里的内容。虽然没看,但是我也并非什么都不晓得。你是我女儿,你的心事我都懂。”老妈把它放到我手里说,“东西埋得再深,也有被翻出来的时候,所以,我只希望你可以正视它。”
说完,她起身出去了。我捧着盒子,呆呆的坐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慢慢的开启它。里面放着一些信件,一本日记,一条钥匙和吉他钥匙扣,一张枫叶做成的书签,一件猫咪形状的小琉璃摆件,一张素描画,还有一条心形的项链。
那是我所有的美好的幸福的回忆,也成为我日后痛苦的根源。我拿起心形的项链,打开那颗心,里面有一张大头贴,里面两个人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粹。那时候我们刚好迎来我们的十八岁,花一般的季节,彼此用最诚挚的心去迎接我们的成年礼。那时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被以为会成为未来的现实。可惜,长大并没有让我们把这些美好的话变成现实,时过境迁,它们被埋进了回忆的沙土里,只成为最初梦想的一部分,而梦想,并不一定会实现。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不小心的掉在了这个记忆的盒子里,落在了尘封的日记本封面上,一点点晕开,似乎听到了封面上的女孩哭泣的声音。
我把东西都放回去,盖上盒子,把它放进了行李箱。接下来的旅程,我要做一件事,好好地面对自己,释放记忆。然后,找回伊夏朵。
除夕夜。
这是个举家团圆的日子。一早醒来就开始接收各式各样的贺年短信,有以前的同学、过去的同事、还有一些没有显示名字的陌生电话号码。不过是些客套的祝贺语言,当然,有些祝福也会与众不同。
——CC说:迈进我们的第二十个年头,恍惚间还觉得你只是那个因为被抢走蝴蝶发夹而哭泣的笨女孩。然而定睛一看,这个笨女孩已经面目全非。其实,时光没有在这个傻瓜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拿着照片对比一下,与八岁那年的轮廓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只是,这个傻瓜,多了点犹豫,多了些沧桑,多了些欲罢不能的痛苦,多了些挥之不去的感伤。一路走来,看你笑,看你哭,看你快乐,看你痛苦,于是在跨年之际,我会向上苍祈祷,希望可以看到这个傻瓜,看你幸福起来。朵儿,新的一年,要好起来。
——大头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原本长着一张无忧无虑的幼女的脸。可惜这张脸却被岁月涂上了阴霾,我想对她说:嘿,女孩!让我带你离开不该属于你的灰色地带。不过我知道,除非她自己愿意离开。所以我要说的只是:希望她愿意离开。我的愿望很简单:只要你好起来就好。
——墨菲说:亲爱的,我们都希望彼此好起来。今年我的愿望是:我要好起来,也希望你要好起来。那些让我们哭的人,也让我们笑过,让我们痛苦,也让我们快乐过。所以啊,收起那些不甘心的倔强,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希望你的新旅程,可以教会你怎么放下。新年快乐喔~~要真的快乐。
——程海说:新的一年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启程,有意外的女孩相伴。希望是个意外的旅程,就像遇见你,是个意外一般。准备好迎接你的新的一年了吗?
没有收到简汐的简讯。大抵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其实就算收到,我也不知道要作怎样的回应。自从那晚之后,我们似乎都很小心翼翼的避开彼此,我们都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除夕夜的固定节目,就是收看春节联欢晚会。晚饭过后,和爸爸妈妈坐在电视机旁等待晚会的开始。其实,这样的节目每年都重复着一样的腔调,并没有什么新意。可是,就像习惯一样,时间到了,就算不喜欢,也会拿起遥控器,下意识地按到中央电视台。没有看到,就好像没有过年一样。所以说,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三十年来,每个除夕夜,大家都在做相同的事情,没有人提出抗议,更不会改变,即便我们不会从头到尾的关注,但是一定会有停留。习惯,真的是很恶俗却摆脱不掉的东西。
终于听到了“中国中央电视台,中国中央电视台,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这才有了新年的味道。这春晚的节目年年在创新,可是似乎总是卡住,卡在那些不成文的条条框框里,总之你看到的和之前宣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只看了开头,便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老妈磕着瓜子很投入的样子,完全一副典型的家庭妇女形象。老爸倒是想换台看看体育频道,不过这时候在老妈面前他似乎没什么决定权。这也许是每家固定的场面,总有人还对春晚津津乐道,有人谋划换台,有人看一会玩一会。时间就在这里面悄悄地滑过,然后当听到电视机里发出“5、4、3、2、1……”的时候,手机也就该不停地响了。无数过年的短信挤在零点送出,这种时候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洗洗睡吧!
睡前习惯性的看看手机,N条客套的祝福短信,一律群发了句新年快乐。准备关机时收到了简汐的短信,我愣了一秒。
——新年好。夏朵,我不会说对不起,因为喜欢不需要抱歉。但是我知道我们都不能继续若无其事的在一起。所以,或许我们都该有各自不同的人生旅程。借着新旧交替的这一瞬间,我要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路程,也希望你可以真正的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要回什么,索性不回。一股脑地埋在被窝里,强制自己不要想。
大年初一。照着习俗,这天要6点就起床,以新的姿态迎接新的开始。我整夜都没怎么睡,起来见到的是自己与自己战斗了一夜的疲倦的面容,涂些脂粉膏药让自己勉强打起精神,找了件红色的毛衣裙穿上,准备和爸爸妈妈去走亲戚。过年走家串户的拜年一直是一件让我很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不能拒绝,可是实在不喜欢听虚伪奉承附和的话。亲近的亲戚朋友还好,有些是平日里完全不往来的亲戚,在这个节日里相见,却要表现得多么亲切要好。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一堆,却实在让人温暖不起来。一般我只是坐在角落,安静的等着离开。对这样的事情,我只能说,请原谅我的不通情达理。
一趟走下来也到了晚上。回到家的我有种脱离牢笼的兴奋感,洗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床上和程海传起简讯。
——我: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奔波劳碌,在干嘛?你应该不需要四处拜年吧。
——程海:哈~我在护城堤吹西北风,要来陪我吗?那些虚伪客套的俗礼我向来不屑。
护城堤。我顿了一下,那个属于五角星的地方,已经不齐全了。原来,我们连最基本的心愿都不能顾全了。
——我:晚了,困了。只是想问你,我们什么时候走,去哪?
——程海:你准备好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启程。至于地点嘛,不介意的话,先去一个曾经属于我的地方。
——我:嗯~属于你的地方?那个,CC口中的海滨城市?
——程海:是。它在景城的东边,一个叫玉海的城市。
——我:晚安!
除了墨菲,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我要走的事情。因着过年,大家都忙着四处拜年,也都没怎么联系。过了年初三,我约了大头出来,在樱花路口见面。听到见面的地方他有些惊讶,“啊”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我很早就到了。站在路边一角,看着进入冬眠的丝木棉,光秃秃的树干显得特别突兀。大头远远的走过来,他穿得很厚,还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大围巾,本来瘦弱的身体显出臃肿。我才想起,这家伙是很怕冷的,心里有些懊悔约在透风的路口见面。他却不以为然,笑着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这边冷。”
“没关系,既然约在这里,就有你的道理。而且,我穿得够多够厚。”
我轻笑了一声,转头往樱花路里边走去。大头跟在后面一米的距离。我们这样无声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在篮球场边停了下来。早已颓败的球场,冬日里只剩下北风孤独的敲打着残败的篮板。
“我要走了。”我平静地说。
“我知道。”他在路边坐下来说,“从你约我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像四年前一样,你也是最后看一眼这里,然后不回头的离开。这就是你的答案。”
“其实,我想过留下来不再走。只是……也许,计划本就赶不上变化的速度。这个道理从四年前我们就该学会的。总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抗拒不了,也不能说服自己接受,便只能暂时离开。”
“你知道我的心意。可是你仍然决定要走。所以,我并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
他这样一说,让我有些语塞。我也坐了下来,随手捡起一片干枯的树叶,拿在手里摆弄着。这样沉默了许久,我还是开口了:“我很感谢那个会为我打抱不平的人,很感谢那个可以承受我泪水的肩膀,很感谢在我摔倒时会及时扶住我的那双手,很感谢那个送我进家门后默默离开的背影。我有感动。但只是这样。我们之间,没有对的时间,也不会是对的人。你可以因为喜欢而喜欢,我却不会因为感动而喜欢。”
他吐了口气,笑了一声说:“还好,至少今天有了答案。你是否离开的答案,你对我的答案。还好,我们都没有再逃避下去。”
我扭头看着他说:“我期待,下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个热烈的拥抱。”
他微笑地看着我,郑重地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