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条河，我们身在其中，永远也不知道它的流向，而且，我们，不能逆流。
阿九是笑着进来的，收拾得很精干，看起来老实又憨厚，他道：“其哥，你在这啊，常爷昨儿个下了吩咐，让你把手上所有的账目都移交到黄爷手上，今后就由黄爷打理，您这就过去一趟吧，黄爷等着呢。”
他怔了一息，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起伏和情绪，有一点空濛的意味，道：“常爷，吩咐的？”短短几个字，却不知道怎么，愣生生的弄疼了人心。十年了，难道，还得不到信任吗？那他，算是什么？
阿九微微一笑，道：“其哥，走吧，把账目交了就没事了。”是吗？把账目交了，就，没他的事了？他笑笑，竟有些小孩子赌气的意味道：“知道了，只是我今天搬家，这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地址，她又笨的很，我的先把她送过去，麻烦你跟黄爷说一声，请他稍待，我随后就到。”
他想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沉不住气的青年，这也是他想给黄佩玉看到的样子，他目前只是个小跟班，韬光养晦也是难免，不过即使如此，黄佩玉也是一定会对付自己的，毕竟，他的存在，就对黄佩玉构成着威胁。只不过，能放松几根神经吧，他还不想当那个出头的椽子。又或许，他真的有些心灰意懒，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事。
沁云看出了余其扬的意图，只是，心里颇有些不满余其扬拿谢谢作为借口，因此上有些不冷不淡道：“商会的事自然重要些，这个小丫头你放在这里吧，我帮你照顾她。”余其扬抬眼望向沁云，知道她所在意的是什么，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不晓得怎么，下意识的就拿那个才认识几天的小丫头作为搪塞的理由了，没有考虑到沁云，心里一时有些犯难。
谢谢对这些事不是特别的懂，反正她晓得，阿其哥是要抻一抻这个黄佩玉，但是一时没有考虑周全，这个借口忍了沁云姑娘大大的不高兴，想来着回且犯难呢。谢谢只得认命似得，顶着沁云的宣儿刀子似得冷眼，走上前，抱着余其扬的胳膊，撒娇里带着一点乞求的意思，两只小眼睛眨呀眨，把声音压成软软糯糯的童音道：“阿其哥哥，我想回家，你送我好不好嘛。”谢谢觉得，唔，自己再跟余其扬几年，奔奥斯卡影后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啧啧啧，好可怕。
余其扬见谢谢这么配合，也顾不了那么许多，陪着谢谢把戏接了下去，低下头，眼里含了一点宠溺的意思，轻轻把她的一丝乱发豁了过去，浅笑道：“好。”然后抬头对众人微微摊手，显示自己也是真没没有办法。然后，就拉着谢谢往外走，至于沁云，明日再来赔礼吧。
谢谢静静地走在余其扬的后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做安慰，好一会才憋出来一句，道：“阿其哥，其实吧，少做些账目也挺好的，那些数字算起来多费脑细胞啊。”说完谢谢就想把自己扔到利比亚半岛上做人体炸弹去，这算是个什么破理由啊。余其扬听着这个理由，倒是很可爱，只不过，心里真的很有些累，只牵了牵嘴角，有些感激的意思对身后的人真诚道：“谢谢。”
谢谢以为是余其扬叫自己呢，很是欢脱的赶上了一步，道：“阿其哥，什么事啊？”余其扬不由得笑了出来，眼睛清澈又明亮，一息，才道：“谢谢。”看着谢谢那货明显还没反应过来，接了一句道：“谢谢你。”
但是明显已经进入思维误区的谢某人，很悲催的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自己，困惑道：“我？我怎么了？阿其哥你说嘛。”余其扬扶额，他倒真的要考虑一下，以后怎么跟这个小丫头表示感谢，唔，这个智商啊，想着笑道：“没怎么啊，就是笨了点。”
谢谢气的快厥过去了，奶奶个熊的，大爷我招你惹你了，小脸都涨红了，不满的叫嚣道：“我哪里有那么笨，只不过我聪明的时候你都没有看见。”想着谢谢自己也郁闷了，为毛在阿其哥面前，自己就没干过一件聪明的事情呢，想来想去，大约是遇到阿其哥，把自己的好运气都用完了吧，唉，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品守恒定律，准的让人无限泪目啊擦。
余其扬微微抿唇，偏头用余光看着她道：“唔，演技还是可圈可点的。”从来也知道这个小丫头不是真的笨，但是也确实没有想到，她竟然能配合得这么好。谢谢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竟然被表扬了，谢谢顿时感动的有一种裸奔的冲动，唔，咳咳，是泪奔。想着还是谦虚了一下道：“一般一般，以后我会继续钻研学习哒。”有这么一个奥斯卡影帝在自己旁边戳着，谢谢觉得自己，唔，很有前途。
余其扬转过脸，玩笑道：“这么喜欢演，干脆送你去唱戏好了。”谢谢眼睛亮了亮，随即有些黯淡，叹口气道：“我学过的，我自己学了三年，我娘还是没有同意。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们往往并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如果真的让我认认真真去学戏，每日里朝九晚五，劈腿下腰，一板一眼的走台步，也许我反而就不喜欢了呢，倒不如像这样，至少我想起来，还都是很美好的样子。”她说的轻描淡写，其实那段岁月里，她为了可以去专业的剧团学习唱戏，差点把家里弄了个天翻地覆，但是，终究她还是屈从了，没有别的，是因为那是她的父母。她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放下这些的，确实没有想到，时间真的是强大的可怕，曾经那么深爱的东西，淡了也就淡了，就像王羲之所说的：“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心怀。”谢谢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哭得像个神经病重度患者似得。
余其扬住了步，轻轻拍拍谢谢的胳膊，安慰道：“你娘是为了你好。”第一次听她说起家里的事情，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欣喜。穷人家的孩子出路往往不多，唱戏便是其中之一，但是但凡父母还有些办法，是绝不让自己的孩子走上这条路的，一方面，做伶人太苦了，任是谁都能欺负一把，而另一方面，一个伶人半个娼，尤其是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往往被人欺凌玩弄，哪个父母能忍心呢，至于喜欢与否，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吧。
谢谢笑笑，道：“我知道的。”很多时候，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放下，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想再多说这么事情，有些赖皮的笑笑，带着一点埋怨的意思道：“喂，到底有多远啊，怎么还不到啊。”
余其扬有些讶异，道：“你总不会是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吧？”谢谢给他说得一愣，难道这个地方自己来过？想着往四处看了看，唔，适应熟悉的耶，不对，是灰尘灰尘的熟悉，但是脑子一时就是转不过来，谢谢只好很悲催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余其扬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带着谢谢淡淡的往左拐了过去，谢谢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阁楼，心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熟悉，原来是回家的路啊，心里暗暗骂自己真是个锤子，这个也能忘。一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紧紧的拉着余其扬，带着一点惊恐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搬家吗？总不是留下我一个在这儿吧，阿其哥，做人要讲义气啊。”
余其扬很有些无奈，道：“你这脑瓜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这也能想得出来。我是过来开车的，不然你打算走着去苏州河的新房子，很远的。”是，他是要做出个样子给黄佩玉看，但是这个度必须把握好，少一分则引人怀疑，多一分又显得怠慢。
谢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松开了余其扬，看着他走向了那个0203的老式汽车，心里觉得很有些安心，不知怎么，0203那几个数字就印着那日微醺的阳光，印在了心里，美好的那样。
余其扬赶上一步，把车门打开，示意谢谢进来。谢某人也没客气，像是怕余其扬反悔似得，像个小鼹鼠似得，蹭的钻了进去。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暖，谢谢觉得连眼睛都有的睁不开，干脆倚在车壁上舒舒服服的睡了起来。
余其扬看着后视镜里的小丫头，连睡着了也带着笑意，眉眼弯了弯，专心开车。谢谢被余其扬轻轻摇醒的时候，揉揉眼睛，极目之处，便是那条苏州河，还没等谢谢发挥少有的文艺劲酸上一阵儿，就被余其扬给揪了下来，谢谢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分明看到余其扬眼里很有些兴奋的意思，就想做了一件好事想要给别人看的小孩子。
谢谢跟着余其扬进来一个二层阁楼的院子里，一眼就望到了院子里那颗树，怎么形容的，青翠欲滴，茂密好看的那样，墨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微微摇荡，只觉得连眼睛也是舒服的，树上时浅白色的小花，点缀得恰到好处。很久以前，谢谢就像拥有一颗自己的树，所以那时候读苏童写的三棵树时，心里羡慕的那样，如今，她，也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树了，说不激动，那是骗人的。
余其扬轻声道：“喜欢吗？是橘子树。”说罢，余其扬有点后悔，他想到那个小孩子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激动，但是却没有想到，她。。。乐疯了。狼扑而去一个大大的熊抱，也不管老橘树有几份羞涩，对着就是一阵么哒么哒么么哒。
这时候成子提着一大包栗子跑过来道：“其哥，这个一个东瀛矮人托我给你的。我这会有事去趟堂口，三宝的房子已经看好了，就在你们隔壁，这是干得漂亮吧，他们三这会儿正搬东西呢，你看人家都比你强，不过你也好，轻省多了，我瞅着那个东瀛矮人给你搬过去了不少好东西，你行啊，还能交个外国朋友。得，我不跟你说了，把这个给你放回去我就走了。”
余其扬望着成子道：“谢谢你了，成子。”成宸摸着脑袋，嘿嘿一笑道：“其哥，咱兄弟不兴说这个。”余其扬点点头，望着成子匆匆而去。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对谢谢道：“谢谢，你乖乖在这里，有什么事的话去隔壁找三宝，不要乱跑。”想着，开往浦江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