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春节前最忙的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阅读我们专程为乔治·阿玛尼（Giorgio Armani）先生3月来华，而准备了三个多月的稿件。看着看着我叫了起来：“天哪，阿玛尼要让汤姆·福特（Tom Ford）接班啦！”对于你，这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然而，对于整个时尚界，却是比换总统还要劲爆的消息。
无怪乎国外的杂志纷纷刊登出有汤姆的封面，有的即使是新闻照也拿来放大做专题。他远走回故乡几年了？离开了危险美丽的舞台，他又在做些什么？为一个雅诗兰黛的香水瓶废寝忘食吗？在筹备一部讽刺的电影吗？这个时代，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太多了，我们无心去知道一个过客复杂的情感。然而，谁敢说这个时尚舞台上一个替代了伊夫·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的男人，能够甘心成为过客呢？
汤姆·福特的归来，似乎充满了艰辛，眼见凯特·摩丝出戒毒所后连休息都来不及，就匆匆被发掘出再为Longchamp（珑骧）、Y·S·L香水和Virgin Mobile（维珍移动）大做广告，因为她的美吗？不，所有人都会十分智慧地回答你，因为她的不完美，在这个时代，像超女一样，不完美的力量要大大超过完美???
如此说来，汤姆·福特算是完美的牺牲品了。你可曾记得他手下的GUCCI、Y·S·L是怎样性感超凡，用尽所有词汇都不足以赞美他的设计，然而，和Y·S·L一样，他被这样的完美淘汰出局了。是太美的东西没有市场吗？是才华骄傲无法向商业低头吗？但不是连伊夫·圣·罗兰都不喜欢他吗？
也许他不是最好的，可谁又是最好的继承人呢？继承Dior的圣·罗兰先生不是，继承Chloé（蔻依）的斯特拉（Stella）不是，所有生意上不好的都不是，无论你的设计如何，无论你遵从品牌的精神还是背叛，“在时尚界，能卖好的设计才算好设计”。—这，就是阿玛尼之所以成为大师的秘密。
但是，谁是谁的继承人又有什么关系呢？LANVIN（浪凡）的设计师又继承了什么，人们仍然喜爱阿尔伯·艾尔巴茨（Alber Elbaz）曼妙的设计；你可以像卡尔·拉格斐永远站在CHANEL旗下，里程碑一样不可代替，也可以像所有失败者一样，从此得以幸福地独立。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止一种时尚，时尚更从不专属于一人。当人人都选择你的时候，最难的是，清醒地明白：你更要选择成为自己。
多大才算大
春春天是什么？
杨柳絮和沙尘暴？Oh，no！
是猝不及防的艳阳和突然像号角般响起的电话铃声。
所有的公关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苏醒过来，一举预先占领了春天里所有美好的周末；所有的时尚编辑也在某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突然梦醒般振作起来，虽然杂志已经做到了5月，但是春装还未上身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感觉。
“春天来啦，派对的春天来啦，派对的春天终于来啦……”
所有的酒店都客满了，所有的公关都有活干了，所有的大老板都包着专机来华巡视了。仿佛要报复严冬似的（其实冬天那么冷我们什么都没少干），在我们各种品牌的朋友们赶制300页报表给法国、美国和英国老板之后，我的日程表上便一直写到满—兰蔻把排名世界第一的大超模达莉亚·沃波依（Daria Werbowy）请到了北京；万宝龙为百年大庆的3 000人派对在上海电影城搭起了一座巍峨耸立的阿尔卑斯大雪山；卡尔·拉格斐真的如我前年的预言，带着CHANEL高级时装亲民地来到了香港；啊，还有日内瓦和巴塞尔的名表展、蒂芙尼洛杉矶的旗舰店……到处是香槟鱼子酱和肥鹅肝，到处是你从未见过的超大规模豪华盛宴。
我在想，为什么人人都要争办大派对呢？为什么所有的赞美都和“大”有关呢？“大胆”、“大气”，“强大”、“伟大”，有谁会追求渺小？我们在努力成为大国和大家，我们正在努力做大、更大……可是，在我那不断膨胀的虚荣心中，有个声音在怯怯地问：多大才算大呢？
到底多大才算大呢？到底大有没有尽头？诚如我们没人会嫌钱多房子大，没有品牌会嫌自己历史太久，万宝龙的老板在晚会致辞中说：“大家尽情狂欢吧，相信在座的各位没有人能够庆祝下一个百年。”也许，这是一句时尚界难得的真话吧！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不是一直企图通过各种手段改换生命的质量吗？
我们相信有限的时间可以创造无限的价值，我们相信有限的精力里蕴涵着无限的潜能，其实，这样的信念又何尝不是对生命的恐惧。通过提高效率就能够延长自身的寿命吗？名垂青史的万古基业能够让你真的不死吗？还是来到午夜的派对，还是疯狂地爱上FASHION（时尚）吧！时装，到底是什么呢？她可不是布料和针脚，她是魔法。对，时装是人类仅存的魔法！她让你随时随地地变换模样，她让你随心所欲地将自己隐藏。在华丽的衣服底下，一颗善良朴实的心是何等的高贵；在超大墨镜底下，一双疲惫纯真的眼睛，是多么让人心碎。而你穿着旧棉袄站在黄土地上试试，哪里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差。
这就是时装的力量，无论那件高级定制服的下面，是空洞的冷漠还是火热的心，我们都宁愿相信她是美的。无论凯特·摩丝是天使还是魔鬼，男人都相信她是美的。在这个圈子里越久，我越有这样的错觉，也许“大”是一份挑战，是对个人生命、能力和智慧的挑战，或者，是一份仅存的缥缈的希望。
完美的交易
我我常常在想，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不惜一掷千金地去搞一个晚会，赞助一个电影节、一次世界杯呢？为了让明星穿上他们的衣服，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找各种机会，做做广告不就好了吗？人人都知道她们既不会真的只戴你的珠宝，也不会只用你的唇膏，更不会只喝你的饮料，为什么还要为她们花钱呢？
为了探求其中的秘密，我只身飞到了戛纳，在那个满城电影明星的地方，寻找时尚的答案。
9年前，有个金发女郎想在富豪游艇云集的蓝色海岸上开一家自己的珠宝店。怎么才能让人知道呢？她忽然看见了一张电影节的海报，想起来在这个欧洲著名的度假胜地，有个戛纳国际电影节。还有什么机会比这更好呢？明星云集的初夏，各国富翁从自己的船上走下来，带着赤棕闪亮的肤色，试试闪闪发光的珠宝……就这样，她直接买机票飞到了巴黎，坐在当时电影节主席的办公室里，说了自己的想法。主席先生沉吟的空当，这位女士看见了他身后书架上的戛纳奖杯。“这是真金的吗？”她问。主席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不过，今年是戛纳电影节的50周年，我们正想找人做个真金的。”那一天，她直接从人家的书架上把奖杯带回了日内瓦，用最短的时间和巧思，做成了一座嵌在水晶上的金棕榈大奖奖杯，那些棕榈枝纤细盈润，底下是一颗小小的心结，9年来一直被每一位巨星高高举起……
这就是瑞士品牌Chopard（萧邦）如何获得法国戛纳电影节官方合作伙伴的故事，也是9年来，这名叫做卡洛琳·格罗丝·舍费尔（Caroline Gruosi–Scheufele）的Chopard女掌门，每年都带着3个纯钢大保险柜，装载价值连城的珠宝飞来戛纳的原因，“她们的美丽与珠宝匹配，这是一个毫不炫耀却光彩辉映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在这个城市最昂贵的酒店里，还有许多像Dior、CHANEL这样的大牌带着自己最美丽的高级时装，Sergio Rossi（塞乔·罗西）这样昂贵的鞋子，悄悄地等待着那些全世界最为美丽的女人前来试衣。还有巴黎欧莱雅专门飞来30位专业化妆师，租下Martinez（马第尼斯）酒店顶楼，时刻敬候佳人。
就这样，全世界的人才会看到明星在电视机前熠熠发光，她们的仪态高贵大方、妆容无懈可击，她们自信地走在红地毯上，礼服飘扬。谁的耳环那么独特，谁的钻石无比闪亮，谁的衣服艳压全场，闪光灯和镜头替你传播了其中的秘密。
这不是一场聪明的交易吗？一颗绝世美钻绝不该只待在暗无天日的保险柜里，华服总该穿在最美的人身上，红地毯此刻犹如女人的竞技场，珠宝和礼服就是她们的盔甲。我忽然明白了，除去那些商业上的目的，我们的一生都在追寻着这样完美的时刻：所有大师和工匠们的杰作，所有我们的心血与付出，交相辉映、光彩照人，那一刻的辉煌可以照亮漫长黑夜，对于所有追求完美之境的人们，这样的时刻值得付出一切。
时尚价值论—时尚化的商业发展观
时尚在这个时代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一个虚荣者的华丽外套，一个卖石成金的造梦者，还是一个令女人着迷赚女人钱的行业？
时尚可以是一个国家的支柱行业吗？到底可以让几个国家因此而振兴呢？
不靠卖房子卖地，不靠卖石油卖军火，做时尚也可以成为首富吗？
这是我在准备长江商学院EMBA毕业论文时的提纲。面对我在长江商学院那些排名中国500强、却穿着比朴实还普通的同学，我常常感到另一种迷茫。如果说，对于温饱尚欠的人们，时尚尚且无用的话，那么到底是什么让那些身家亿万的富豪同学们，对时尚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我的美丽女同学们除外）？
如同医生或老师的职业习惯，我本能地认为，他们一定觉得时尚是外在的、虚荣的、炫耀的，他们一定觉得生意、人才、事业和名望通通比时尚更加重要而实在。可是，在这个能源有限、竞争激烈、物质过剩的时代，我劝他们应当赶紧学习时尚行业，看看人家LVMH集团的伯纳德·阿诺特（Bernard Arnault）如何用10年时间，就靠卖裙子卖包成为法国首富。而且在他所在的国家，前三位的首富有两个都是卖时尚产品的。是他们法国人特别爱买裙子买包吗？听说70%的生意都是亚洲人贡献的。
我好想告诉他们，时尚的成功，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一堂市场营销课，如果你知道在中国5美元加工成本的成衣，可以卖上500美元，还能让掏钱的人儿欢天喜地；如果你知道这个世界需要环保多于赠品战、减价战、资源消耗战。制造品质生活，制造情感商品—做东西的人用做艺术品的心去造物，买东西的人用爱人的心去爱物，那是个怎样美好和谐的世界？我亲爱的商业精英同学们，你们见过吗？
这些话其实我是根本不敢说的，他们的魄力、智慧和能量都是我一个女流之辈不敢企及的。但我悄悄地在自己的杂志上说，那些还没有认识到时尚价值的人，那些特别有钱，却还不懂得用钱创造自己和别人的美好生活的人，学习一点时尚的秘密，增添一点时尚的魅力，你也会像我们一样着迷的。
时尚到底是什么呢？又是一年就要过去了，圣诞节平安夜，我已经不是少女了，深夜里飘雪的美景仍然会令我感动，寒风里的小彩灯，看久了也会泪光闪烁，但那包裹着我的温暖皮草、漆皮长靴，仿佛是勇士的盔甲、温情的家。告别了青葱拮据的岁月，步入丰裕平静的年华，时尚在这个时刻，是温暖的安慰，是冷静中的激情，是成功人生无奈中的放纵。明年，也许我会再去想象一个时尚基业长青的命题……
迷恋
不知不觉，沉醉于时尚的世界已经十几年。拜它所赐，这十几年中，我从未感到过迷茫和厌倦，即便我们也是经年累月地制作着一期又一期的杂志，不断重复着女人世代关心的问题，然而，总是有些话题是你用500页、500期也永远谈不完的。那到底是什么呢?
在一次次飞行中，我总在万米高空思考这个问题。一代代设计师竭尽心力创造它，一代代摄影师努力用镜头解读它，一本本杂志不断以发现的角度阐释它，今天，还有一个个品牌赋予它不同的灵魂—时装，犹如一个精灵，变化着、藏匿着、疯狂或羞涩地存在着。
在CHANEL全球首创的移动艺术展上，卡尔·拉格斐试图用所有的艺术形式探讨一款2.55皮包中蕴涵的生命奇迹。在由著名建筑师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建造的螺贝形状可拆卸博物馆里，每一名观众必须经过仪式般的等候，戴上耳机，在催眠般的音乐中同样催眠般的女声响起：请站起来，向左边走……看着你面前的深井……生命，只是不同的形状……生命，只是不同的形状。花朵的生殖器、被绑缚的裸女、巨大的菱格纹包中，隐藏在粉饼镜中的银幕里，播放着狂野女孩举枪击碎一只只名贵的CHANEL包包的疯狂场面……你在幻境里迷失，找不到答案，生命如此脆弱，甚至不如一款包永恒。
在LV另一段震惊时装界的电视广告中，我们随着旅人看到久违的大自然迷人的风景，闪动的波光，壮丽的山峰，那里几乎没有LV皮包的影子，斥资巨大的品牌广告只想告诉大家：旅行—是我们发现世界和发现自我的方式。
我越来越欣赏时装品牌的这种非商业操作，它的感染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时装的界限。衣服本身不是艺术，我也不赞成把衣服当做艺术来设计，从而忽视了本身的功能，即便是专业前卫的时装编辑或模特，也难有勇气穿上一件现代或者古典设计的艺术作品走在街上。可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热爱时装和热爱艺术，融合是一件好事，但有时我更喜欢把他们分开，我喜欢像CHANEL那样认认真真地做衣服，像LV 、爱马仕雕刻家般一丝不苟地做皮包的品牌们，同样，我喜欢看上去像表一样的手表，而不是像花或者子弹的设计，可是，我会非常赞赏他们用卖衣服卖包赚来的钱，认认真真地尝试赞助艺术。甚至，我觉得在今后他们很有可能不再用自己的产品命题艺术，他们可能做出更疯狂更纯粹的艺术。
也许，我们心中的时装只是物质的存在，时装和艺术在今日的结合，还有着商业的诉求。可是，我更愿看到那些纯粹的理想之境—每一个在世俗中奋斗的人心里，都有一个理想国，它比现实更加静谧更加疯狂，它比现实更加美丽也更悲伤。当幻想和对生命的探索，不能完全消化到时装设计、杂志编辑、银行统计和地产开发等现实工作中时，你大可去另一个令人迷恋的世界，穿上最美的衣服，睁大发现美的眼睛。尽管世界上永远存在着灾难和战争、黑暗和别离，但人们永远有权向往美丽。在这里，时装和艺术的确有相同的功效：让我们离冰冷粗糙的现实更远一点，离美丽的梦更近一点。与其在贪婪和欲望中迷失，不如迷失在这里，在这里……
30年时尚改变了女人什么
这是我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一次活动上的命题讲话。从1978年到2008年，这跨度30年的回忆，让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到了荣耀—时尚，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改变了时代、女人，以及整个社会。
首先，谈谈30年前，当我7岁的时候，我们没有的东西：
没有时尚这个词汇；
有衣服没有时装，手表是一份财产且不是每个人都有；
洗脸仅限于肥皂，没有人用过一层以上的护肤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