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正是陈子龙,他跟马经纶定了计策,自己来这里宣扬李贽思想,而马经纶则负责印刷书籍!他已经在这悦来客栈内讲解了两天,收效倒也不是太大,不过这里的影响力是很大的,很快的,全京城都知道有这么个少年人在这里宣扬李贽思想,观点新颖,不管是觉得有趣还是觉得有道理,冬天龟缩在家里的那些上等人士也都纷纷赶来听讲。
陈子龙的几社源自东林书院,论讲学,都是有一套的,因此他顿时口若泉河,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万历帝昏聩无能,臣工也都唯唯诺诺,毫无卓越见识之辈,因此李卓吾的思想横空出世,便立刻遭到那帮卫道士的围追堵截。但是现在我大明逐步彰显盛世之兆,皇上睿智无伦,臣工也都积极奋进,先建东林武院,后又改科举,任贤能,阁老徐光启又建立了大容院。李卓吾先生的思想正是该大力提倡,改变天下百姓的思想,适应我大明发展。”
陈子龙的口才绝对是一流的,从民生到社稷,都联系了起来,也亏得李贽的思想既有儒家的,也透露着初期的民主自由等思想,这两个方面巧妙的融合起来,倒也不显得过于惊世骇俗。
不过乱扣帽子的事情还是有的,陈子龙刚刚停下来喝口茶润润喉咙,就听一个人阴阳怪调的道:“陈子龙,即便你讲得天花乱坠,但李卓吾乃是定了‘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罪的,就算是皇上要翻案也得考虑考虑,何况你这没有任何功名的白丁。”
陈子龙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我大明朝廷可不是几年前了,如果我在这里讲讲东西,就定罪,那皇上改革科举,废除祖制,是否也要定罪。”
“你大胆!”那人顿时色变,看得出他是朝廷的官员,对陈子龙这样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内的表现很是不满。官,就是父母,官本位的思想在古代盛极一时。这陈子龙的满不在乎顿时把他气得脸色发青。
陈子龙丝毫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内,大声道:“各位,自从董仲舒独尊儒术以来,宋明理学随之兴盛,我朝又有阳明先生的心学问世,但是这些都是高谈性命,清论玄微,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以说及理财为浊,现在我大明一改千年传统,把百姓的痛痒放在第一位!我们应该顺应天意,抛掉以往这些虚理,真正的做出实事来。”
悦来客栈内鸦雀无声,虽然有人同意他的见解,但是都在心里琢磨,皇威难测,圣心不可琢磨,现在的情况确实如陈子龙所说,但是以后这朱由检是否会进一步的抛弃旧制,还很难说。
“啪啪。”在这落针可闻的时候,突然几声稀疏的掌声从那楼上传来,只听一个声音说道:“这位兄弟说的好,社会在进步,若要真正的把我大明发展起来,我们的思想也要进步!以前的那些东西陈旧了,是该用新的代替了。”
楼下所有人都望向那窗子,陈子龙笑道:“多谢兄台赞同拙见,想当初孔子一人周游多国,儒家也并没有被一个国家接受,后来大汉朝建立,董仲舒才提出。这是适应变化所致。而如今,过去了千年,我们新一代的圣者也出来了,这就是李卓吾先生!他的思想足以撑起一个新的天下。”
“非也!”那陈子龙正得意的高声宣布,突然门外走进一个中年人,抖着身上的飞雪,摇头道:“李卓吾的思想固然可观,但要说与百姓的生息最为密切的,还是我泰州学派!”
陈子龙见到此人,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是何先生!”
代子拥在夏柳怀里,听着楼下的声音,低声问道:“主人,什么泰州学派的?”
夏柳没想到在这客栈里还能碰到这样的事情,心想四娘说社会中有这种风气,果然如此。这对他而言可是好事情,刚才出声帮了陈子龙一把,却没料到又来了一个泰州学派的。他也曾听四娘说过,现在大明的思想学派,主要有传统的朱明理学,王阳明的心学,以及东林学派,泰州学派等几个。而这个陈子龙宣扬的李贽思想其实也是泰州学派的延伸。这个姓何的,估计是泰州学派的嫡传子弟。原本自己想亲自去把那各个学派的人请出来的,却在这里无意撞上一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只听那姓何的道:“何某正是京城作客,却风闻陈老弟在这里讲学,这不,就来听听。”
“哈哈,若论真才实学,陈某怎么能比得上泰州学派的当家人!”
泰州学派当年曾因李贽、何心隐等人而名声大噪,不过由于遭到朝廷的迫害,泰州学派近些年有些式微,也不为人知了,不过稍微有些文化水平的都还是知道他们的大名的。此时客栈内的大部分人一听说这个中年人就是泰州学派的当家人,顿时神色钦佩。
因为泰州学派认为“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条理处。”,“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那泰州学派的中坚人物何心隐,更是建立了一个乌托邦式的‘聚和堂’,推行财产共有、免费进行教育、个体小农经济实行合作化经营。可惜这个家族公社模式不被当时社会所容,烟消云散。但是他的影响力却是不小,给人们一种全新的角度来考虑社会的构成。而何心隐的威望,并不比李贽差多少。因此现在这个何姓男子也极受众人尊敬。
“泰州学派当家人?”夏柳嘴里喃喃念了句,没想到自己今天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找了件人皮面罩,覆在脸上,“代子,你跟不跟我下去?”
代子这段时间很听夏柳的话,在这客栈里憋得慌,一听夏柳询问,连忙喜道:“当然去。”
楼下的陈子龙与那个姓何的中年人谦虚了一会后,便开始讨论起这泰州学派的思想观念来,这客栈内有很多人的水平也都是相当高的,听二人讨论,便也纷纷加入,提出自己的看法。一时间原本是陈子龙一个人演讲的,变成了众人讨论。不过热闹程度却是多了很多,而且之前还有人对陈子龙的行为表示质疑,现在则是号召起全民参与了。
夏柳换了身青衫,代子则跟在他身后缓缓下了楼。
夏柳看着楼下这么热烈的讨论,什么“知修身是天下国家之本,则以天地万物依于己,不以己依于天地万物。”、“格物即是止至善。”等等,偶尔也能听懂一两句的白话,心想这帮家伙讨论的还挺专业的,刚下了两步楼梯,突然发觉到对面楼上有道目光盯着自己,抬头望去,心里顿时一愣。
那对面的楼阁上,门窗大开,一名女子端坐其中,身着大红锦袍,凤眼桃腮,双眼如芒一般的盯着他。正是原朝鲜国安善公主李秀。她身后正立着那胖妞。
夏柳一愣之下,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缓缓下楼,心道难道这个女人会认识易容术不成?老子可是戴了人皮面罩的。虽然心里较为自信,但是那李秀望着他的身影就是不放,秀眉微皱的寻思着什么。要是被这个女人发现老子,那代子可就了!
不过既然出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冲了,夏柳故作轻松的挽着代子的手,笑道:“这些人好像都很有些高才,竟然把这里当作书院了。”
代子见夏柳当着众人的面挽着手儿,心里甜滋滋的,眉眼含情,娇滴滴的道:“听这些人的论断,好似他们对这泰州学派了解颇多!每一句都要引经据典的,依奴家看,他们这方面的修养应该在大明中是其中的翘楚了。”
夏柳笑赞叹道:“不错!竟然被你看出来了,这悦来客栈可是汇聚了很多高人!”
说话间,夏柳还故意与代子做了些亲昵的动作,笑眯眯的用余光朝那李秀脸上掠过,李秀神色中有股不屑,但是仍然有些疑惑。
看来要打消这个女人的怀疑,还真是有点儿困难,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的?真他娘的奇怪!红叶山庄被闹,她还敢出来乱跑,这胆子也够大的。
这时那热闹的客栈内,陈子龙大声道:“各位,泰州学派人才辈出,着作丰厚,多不胜数,我们在这里讲解得就算是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够理清,不如这样,据说最近古云斋印制了一大批的古籍,包括李卓吾等人的所有着作!包罗万象,我等可以派人去那里购买,详细的察看,然后再进行详谈论辩驳,如何?”
这个陈子龙夏柳忽然想到卫明当时回来时曾提过这个人,他难道跟古云斋有什么关系?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夏柳心里对这个陈子龙也有些好奇,凭他的才学,考个举人什么的应该不难,但是为什么来这里为古云斋拉生意?果真是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