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众位贵妇皆笑了起来,有半数人都点头称是。
正说笑时,忽见一小婢女匆匆跑了来,也不给萧氏行礼,只跑到贺绮身旁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贺绮容颜大变,身子歪了歪险些没摔倒。
萧氏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点规矩都没了?!”
贺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少夫人慈悲,救救我姐姐吧!她……她喝了夫人的汤药后,下红不止,已经昏死过去了……”
“哼哼……”萧氏冷笑道:“下红不止就对了。她不是结郁于中么?不这样,怎么能疏散她心中的郁结呢?你该替你姐姐高兴才是,怎么倒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莫不是心怀不满,不愿在这里服侍我?”
贺绮吓了一跳,忙要说什么,却见萧氏一摆手吩咐身后的嬷嬷:“既然这样,我身边也不敢留她服侍,你们就把她打发出去吧。”
萧氏这回带来的贴身嬷嬷可不像从前,乃是萧家专门挑出来的厉害嬷嬷,听见主子一声吩咐,那两个婆婆立刻上前,其中一人抬手用帕子堵住了贺绮的嘴,便拉着她从一侧出去了。
席间众女眷依然欢笑如初,众人虽然都已经明白萧氏叫人去给贺氏喝下去的汤药是什么缘故,却都没有一个人会提及此事。
谢夫人刚歪倒在榻上闭上眼睛,便被此事吵醒,听了仆妇的回话后,她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真是造孽!我还以为她已经把此事放下了,不想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叫人去瞧瞧,只别弄出人命来也就罢了。”
仆妇答应一声下去找人弄止血的汤药去补救,无奈贺敏的身子本就虚弱,又服了放了大量红花的汤药,这一通折腾下来,也只剩了半口气了。
此事谢家不作声张,贺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萧氏似乎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宴席之后第三天便把贺绮卖去了溢香楼。
贺绮怎么说也是贺家的庶女,如今被卖到妓馆里去,贺家颜面无存。贺彦忍无可忍,便寻了一件并不紧急的政事抨击萧家。
而萧家似是早就等着贺家发难,一场较量下来,萧家的一个子侄辞去了官职,而贺公彦却被参奏与西北吐谷浑人暗中往来,意图卖国求荣。元帝一怒之下把贺彦贬往永昌郡做太守。
永昌在西南边境之地,与波斯接壤,气候又湿又闷,多瘴气,民风彪悍,时有野人出没。实在不是个好去处。无奈元帝盛怒之下,谢家也不敢多言,桓家本来在朝中为官的人便不多,桓四郎不多说什么,其他人更不会多事。如此,那些平日里与贺家交好的家族都三箴其口,贺彦的事情便再无转还的余地。
温夫人原本就因女儿的事情而卧床不起,此事一下来,便如一个焦雷把她震得魂飞魄散,当时便昏死过去。温桂生要为贺彦打点行李,便把温夫人的病交给妾氏们打点。贺纹的姨娘韦氏因为贺纹的事情早就抑郁而亡了,如今温夫人跟前只剩下温桂生和贺绮的姨娘安氏照料。
安氏因为自己的女儿被卖到妓馆的事情而恨极了贺敏,此时对温夫人自然更加上心。
连着几日汤药不济,连吃食汤水都是冷的,温夫人享受惯了精致富贵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如此磋磨,温桂生不过五六日没来照顾,温夫人便一命呜呼了。
因为贺彦急着上任,温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死后并没有开吊便匆匆装殓。由次子贺庄带着家丁护送回祖籍江东下葬。
温桂生则由媵妾上位,成为贺彦新的正室,贺家长子贺康没有被贬,如今还是朝中四品官职,贺家在建康的家业犹在,因此原本是要打点行装随贺彦去平昌郡的,如今也只能留下来照看家事了。
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夏天,世事沧桑,很多事情都变了。
谢燕文的雅致俊朗丝毫不减,只是清瘦了许多,更添了几分清泠之气,更成熟了许多。
谢公翥夫妇仿佛看见自己一向宠爱的儿子,再经历了这个阴霾多雨的夏天,在绚烂的秋光里慢慢地复苏。却不知道他外边生动温润,内心却一片荒芜。
深秋十月之际,谢燕文入朝为仕,任四品中郎将。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纠葛并没有泯灭了他的才华。他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是佛前的一朵金莲,这种与生俱来的光芒,漫漫尘埃也遮挡不住。
既是尘缘未尽,责任在身,就宿命难逃。他也知道,没有谁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一马平川,畅行无阻。
时光要将一个人打磨,便会把那些锋芒慢慢地磨尽,到最后没有一丝棱角,连过往的纹络也几乎看不到。千百年来,它自作主张的改变人和事,自己却清新如昨,没有增添一点沧桑。
只是,出乎意料的,在飘起第一场雪的冬日,谢燕文病了。
他卧在病床上,如坠冰窖一般,全身的筋骨抽搐疼痛,身上的血液亦随之凝固,不得流淌。
医官说,此病症为寒疾,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其性凝滞,乘虚入骨。这么多日夜努力地支撑,终究抵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他感觉自己被疼痛撕裂,整个人都要支离破碎。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不容他做任何抵抗,就这样一病不起。
原来体贴温柔的萧氏却在那一场变故中变得冷漠,纵然夫君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她也只是每日跪在佛堂里诵经祈祷。侍奉汤药之事便都丢给了媵妾阿媚。
这日又是大雪弥漫的天气,王博忙于政事依然不在家中。陈秀一个人窝在温暖的花房里看着那一盆盛开的碧色兰花思索着王博早晨出门时说的那两句咏兰的诗词。忽然吱呀一声,花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立在她身侧的明珰不满的蹙眉回身,看见新挑上来的婢女采蓝轻着脚步进来,便转身迎上去低声斥责:“什么事儿找到这里来,扰了少夫人赏花的雅兴。”
采蓝低声回道:“姐姐,谢家打发了一个嬷嬷来,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见少夫人。”
明珰沉思着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榻几上的陈秀,低声说道:“这大雪的天,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