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千年乱局:争霸东北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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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半岛争雄(1)

壹 日本的态度

高句丽灭亡了,唐朝在东北亚最强劲的对手就此成为历史。在历时数年的战争后,这片襟带山河、扼控辽海的土地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平静的背后,一股暗流正在白山黑水间悄无声息地涌动着——步步为营的新罗、横空出世的渤海国、逐渐壮大的契丹……一个对手倒下了,更多的对手站起来了,面对错综复杂的局势,大唐帝国又将以怎样的态度和策略来应对东北亚地区的新一轮角逐?

东北亚地区暗流涌动之际,正是唐朝和日本的关系蜜月期;长达百年的遣唐使岁月,是中日友好往来的见证,中华文明也在深刻地影响着东北亚各国。

从表面上看,白江口之战大获全胜、继而攻灭高句丽后,唐朝确实当上了东北亚的带头大哥,放眼海东,再无敢于挑战大唐权威之国;但事实上,东北亚的实际局势要复杂得多,艰难得多,其复杂艰难的程度,甚至超出了唐朝君臣的想象——高句丽人不愿归化、反抗此起彼伏;新罗人小动作不断,到处使阴招;日本人看似被打服了,但对唐朝的态度却是从轻视一下子变成了风声鹤唳、防之不急。

各取所需

身处列岛,既是日本的劣势,也是日本的优势。大海,既是日本扩张的障碍,也是日本的天然屏障。正因为如此,尽管在白江口之战中遭遇惨败,水军精锐伤亡殆尽,但远离大陆的日本依旧是东北亚地区一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唐朝看到了,新罗同样也看到了,看得比唐朝还要清楚。

唐朝还没对高句丽动手,新罗就决定与日本搞好关系——唐朝干高句丽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趁早找个盟友;就算混不到盟友的关系,起码也要让日本保持中立,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在唐朝干掉高句丽之后陷入全盘被动。

所以,在白村江之战结束后不久,新罗文武王金法敏就向日本抛出了橄榄枝——他让人把新罗军俘虏的日军士兵遣返回国,让这些日军士兵给中大兄皇子带话,希望能与日本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

国与国交往,很多时候跟人与人交往是一样的:大家一哄而上都去做的时候,你去锦上添花,那显示不出价值来;别人落魄的时候你帮一把,表示一下关切,雪中送炭,那才能表现出最大的诚意。

日本打败了,灰头土脸,举国上下正郁闷着呢,新罗不但送回了战俘,还表示愿意恢复交往,丝毫没有看不起日本的意思,这让日本上下非常高兴。当然,高兴归高兴,外交的实质是利益。中大兄皇子和中臣镰足敏锐地发现,新罗跟唐朝不是一条心,新罗有自己的小算盘,而新罗正好位于唐朝进攻日本的路线旁边,跟新罗搞好关系,就能拖唐朝的后腿,为日本争取时间。

有面子,有里子,各取所需,两国岂有不一团和气的道理?

新罗的这次不动声色地遣返示好行动,比熊津都督府方面派郭务“非法”出访日本还要早,足可见新罗方面对半岛形势的担忧。此后,新罗方面一直在不间断地暗中与日本方面接触(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地派人出访,否则必然引来唐朝的警觉和后手)。

鸡林都督府都行动了,熊津都督府还能没有动作吗?

不能。

在察觉到新罗方面与日本暗中有小动作之后,唐朝方面也做出了反应:先是郭务的山寨使团(试探为主)出访,再是刘德高的正牌出访。唐朝对日本的外交行动虽然慢了一步,但规格和效率却是新罗不能比的。

外交跟炒股、炒房一样——你不动的时候,我也不动;一旦你动了,说明那是有价值的,就算赔本我也一定要动,外交讲利益,更要讲面子——巍巍大唐,岂能落在小国之后!

666年(唐高宗乾封元年)十一月九日,也就是薛仁贵向扶余城发动突袭的同时,百济镇将刘仁愿派熊津都督府下辖的熊山县令、司马法聪(司马是官职,法聪是名字)陪同送刘德高使团回国的日本使者阪合部连石积等人返回日本。

原本是国家之间的外交往来,熊津都督府在日本使者经过地方时,还专门派人渡海护送,这个举动就非常具有善意,非常有人情味了。日本方面于是也投桃报李,于次年(唐高宗乾封二年)正月七日派曾经出访过唐朝的、具有丰富外交经验的伊吉史博德等人把法聪等人送归熊津都督府。

你来我往我往你来之下,日本与熊津都督府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融洽起来。

此后两年的时间里,唐军对高句丽发起了最后的猛攻,终于在668年(唐高宗乾封三年)攻灭高句丽,取得了东北亚霸权争夺战中最为辉煌的一场胜利。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一月,摄政长达七年的中大兄皇子终于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了日本历史上的第38代天皇——天智天皇。

天智天皇登基不久,高句丽灭亡的消息就从朝鲜半岛传到了日本。高句丽灭亡的消息后有如晴天霹雳:日本上下一直都觉得高句丽的国力要强于自己,高句丽也一直在向日本输出文化艺术和生产技术,可以说,日本是把高句丽当兄长来看待的,百济则是小弟。而今,小弟和兄长先后都被唐朝干掉了。白江口之战后,日本就担心唐军渡海来犯;现在高句丽也灭亡了,新罗又是唐朝的盟友,整个朝鲜半岛再无唐朝的敌人,唐朝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日本本土!

为了试探唐朝方面的态度,天智天皇于669年(唐高宗总章二年)派河内直鲸等人组团前往长安,庆贺大唐平定高句丽。不过,使团直到十二月才抵达长安。就在这一年的十月,日本大化改新的中流砥柱、天智天皇的亲密战友中臣镰足因病去世,终年56岁。

670年,高宗李治改元咸亨。高宗李治的年号基本上是三年一换,每当完成了某件大事,或是达成了某个目标后,李治都会更换年号以示庆贺。比如乾封年间主要是在进攻高句丽,总章年间是处理各种善后事宜,而今改元咸亨,就说明李治觉得外战基本都打完了,大唐天下可以万事亨通,一帆风顺了。

然而,咸亨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多事之秋,大唐帝国边疆四周的势力都开始闹腾起来。关于咸亨年间的事,我会在后面的章节里详细讲述,先回过头来看唐朝与日本的关系。

就在高宗李治改元咸亨后不久,熊津都督府第二次向日本派出使团。

使团的正使,就是曾经两次去过日本,具有丰富外交经验的郭务。

前几次出使日本,郭务的副手一直都是百济官员祢军。但进入咸亨年后,熊津都督府(代表唐朝)与鸡林都督府(代表新罗)之间的关系恶化,双方冲突不断,甚至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新罗方面为了动摇唐朝在百济故地的统治,不断挑唆百济和高句丽遗民闹事,趁机出兵占领百济故地。

唐朝方面见新罗得寸进尺,决定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邻居,就把新罗派来的几个使者给扣押了,过了一段时间才把正使金钦纯放回国,而副使金良图则继续被软禁。在让金钦纯带回新罗的诏书中,高宗李治严令新罗“百济旧地,总令割还”。这就说明,唐朝上下对新罗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吞百济故地已忍无可忍。新罗一看唐朝态度强硬,就知道通过外交途径取得唐朝的谅解是不可能的了。

没过多久,金良图死在了软禁地。至于死因,极有可能是躲猫猫、喝开水、拔粉刺中的一种。金良图是百济重臣,他的死,使新罗方面对唐朝更加怨恨,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多次公然向熊津都督府挑衅,同时支持高句丽复辟势力反抗唐朝。两国间的领土争端进一步激化。

东北不宁,西部边疆也战云密布,为了确保关中陇西地区的安全,唐朝开始抽调东北精兵支援西线战场,留守平壤的薛仁贵也在669年年底率一部分驻军撤离高句丽。同年,唐朝还把数万高句丽遗民中的精壮迁往江淮等地,而把老弱妇孺留在了安东都护府境内。

安东都护府实力的削弱,就给新罗发动战争提供了机会。

来访,还是来袭?

不久,新罗就以调停事端、镇压叛乱为借口,“邀请”祢军前去商讨平息事端的对策。作为熊津都督府的官员,祢军只能“受邀”前往,最后被新罗单方面拘禁。

所以,这次陪同郭务出使的百济代表改由沙咤孙登担任。沙咤孙登以前就是百济官员,百济王室投降后,以“战俘”的身份被苏定方大军“押送”回唐朝。可能由于认错态度诚恳,很快就认识到了归顺唐朝的重要性,所以和扶余隆一样被赦免,并重新以百济旧臣的身份被委派到了熊津都督府,与祢军、黑齿常之等人一起参与到唐朝对百济故地的管理和建设中来。可唐朝方面的这次出访,却着实让日本朝廷惊出一身冷汗。

原因是有一行人,他们抢在唐朝使团到来前回到日本,并且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即将到达日本的不是唐朝的使团,而是唐军的先遣部队!

这一行人是谁?他们又怎么会把唐朝的使团看成是唐军先遣队呢?

说来话长。

在查找归纳了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的资料后,我得出一个结论:给日本朝廷通风报信的,实际上是一个日本海外流亡团。其成员有被开除学籍的留学生,有在百济战场上被俘的日军士兵,有曾经随日本使团出访唐朝又滞留不归的身份不明人士。

总之,这伙人穷困潦倒、无以谋生,属于在唐朝混不下去的盲流阶层。

不过,他们仍然心念故国,仍然有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这伙人的头领,就是连冰老人,具体姓名、年岁不详。连冰老人曾经有一个值得炫耀的身份——遣唐留学生。而他的同学,就是在刘德高出使日本过程中曾经现身、又神秘死去的定惠和尚。

实际上,定惠和尚返回日本,并没有征得唐朝官方的同意,属于非法偷渡回国——唐朝对留学生的管理有着严格的规定,没有官方批准,遣唐使和留学生是不能自行离开的。所以,尽管定惠和尚是中臣镰足的儿子,在唐朝与日本的外交往来中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可他私自回国的行径,还是唐朝所不能容忍的。定惠和尚回国后,唐朝官方为了以示惩戒,就剥夺了与他同批来唐的留学生的优厚待遇。没有了留学生待遇,连冰老人在唐朝的生活便日渐窘迫,于是萌生了回国的念头。

回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在当时的交通、技术条件下)。在此后的日子里,连冰老人找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穷困潦倒。他们还遇到了在白江口之战中被俘来到唐朝的日军战俘大伴部博麻。这个大伴部博麻很够意思,为了资助同胞回国,宁可卖身为奴,把换来的钱全都给了他们。

无奈的是,日本奴隶在唐朝并不值钱,大伴部博麻卖身换来的财物对连冰老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甚至连赶往海边的路费都不够。不过,依日本人的性格,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一定会坚持不懈地去完成它。功夫不负有心人,连冰老人的执著,使得他的同伴越来越多,妙位、法胜、高黄金、道久、韩岛胜娑婆、韩智兴等人也陆续加入到了回国的队伍当中来。

在克服了重重困难,历经千难万险之后,这支十几人的还乡团终于离开了大唐本土,来到了熊津都督府地界。现在,他们离故国只有一海之隔了。

就在还乡团成员们想尽办法寻找从熊津都督府回国的船只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发现了停靠在海边的庞大船队。这支船队,正是郭务准备带去出访日本的使团。

可连冰老人认为,这支船队不可能是使团,而是唐军攻打日本的先遣队!原因很简单:作为使团,船队的规模实在太大了!

郭务第一次“非法”出访日本时,所部不过百余人;第二次随刘德高正式出访日本时,使团人数也没有超过两百;而这一次,使团的人数却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人!这两千人的组成是这样的:唐朝人六百名,由郭务率领;百济人一千四百名,由沙咤孙登率领。使团全体成员分乘四十七艘大船,从熊津都督府渡海出发,浩浩荡荡前往日本。

如果只是出访,何必带上两千人?两百人足够了。

在当时紧张敏感的外交局势下,连冰老人的判断并不是没有道理。

还乡团的成员非常紧张,强烈的责任心、使命感、爱国情,让他们决定立刻登船回国,务必要在“唐军”登陆前把消息送回国!

于是,还乡团的小船抢先一步出发,直接奔赴对马岛。

而唐朝的船队则是在十月中旬出发,目标也是对马岛。

十一月二日,还乡团的小船赶到对马岛,立刻把“唐军来犯”的消息报告给了对马国司。

对马国司马上又把相关情报上报给了负责对外事务的筑紫大宰府。至此,连冰老人一行还乡团成功地完成了从无业盲流到爱国义士的转变。

就在筑紫大宰府得到消息的同时,唐朝使团已经抵达对马岛。筑紫大宰府得知熊津都督府居然派了一个两千人的“使团”前来,也觉得匪夷所思。为了以防万一,筑紫大宰府立刻下令将唐朝“使团”就地拦下,不许他们再前进一步。

和第一次出访一样,郭务等人再一次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当然,两千人的吃喝开销,都是要由筑紫大宰府来报销的。

那么,郭务率领的这个使团到底是正牌使团还是伪装的唐军先遣队呢?

有观点认为,郭务是去交换战俘的。可郭务带去的都是唐人和百济人,没有一个日本人,拿什么去跟日本交换?而鬼室福信送给日本的那些唐军战俘,日本人对他们都还不错,也没有回国的记录。

还有观点认为,这是唐朝对日本的武力威慑。问题是,任何外交行动都需要有实际的利益和后续的效果。可这两千人非但没有吓到日本,还很窝囊地被挡在了筑紫大宰府;就算是军事演习,也不用眼巴巴地跑到人家门口去吃闲饭吧……

所以,从阶段性效果看,这次兴师动众的出访是失败的。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天智天皇突然去世,死因不明,享年46岁。关于天智天皇的死,日本的一些史料认为他是在外出打猎期间被政敌谋杀的。

也许是看到这个两千人的唐朝使团确实没有别的异动,日本方面于第二年(671年,唐高宗咸亨二年)三月派人向郭务通报了天智天皇去世的消息。

郭务等人得悉天智天皇去世的消息后,立刻倾巢而出,将筑紫大宰府城内的丧服采购一空,然后全体着素,向东跪拜,叩首三次,沉痛哀悼日本伟大领导人,杰出的政治家、改革家、军事家、思想家天智天皇。礼节之周到,态度之恳切,心情之沉痛,简直比死了自家皇帝还逼真。

日本方面大为感动,更加确信这两千人不是来打劫的,而是来奔丧的。

五月,郭务率团乘船返回熊津都督府。

从郭务老老实实的外交举动来看,熊津都督府派两千人访日也不是去寻衅闹事的,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交好日本,联合起来压制新罗。

672年(唐高宗咸亨三年),日本爆发了“壬申之乱”,天智天皇的儿子,文武双全、博学多才的大友皇子(即后来追认的弘文天皇)被推翻。天智天皇的弟弟、大海人大王夺取政权,史称天武天皇。天武天皇对唐朝的态度比较冷淡,唐朝方面联合日本、压制新罗的外交策略就此宣告破产。

贰 阳奉阴违的“盟友”

咸亨元年,大唐帝国烽烟四起,边疆战事不绝。

三月,新罗派薛乌儒与高句丽旧将高延武各率精兵1万渡过鸭绿江,突袭乌骨城(今辽宁丹东凤凰山),唐朝与新罗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