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千年乱局:争霸东北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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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半岛争雄(4)

在这一回合的外交过招中,唐朝并没有明确要求新罗退还侵占的百济故地和高句丽城池,这等于变相承认了新罗吞并这些地方的事实。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对于新罗的崛起,唐朝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并不是不想教训它,而是被吐蕃拖住了手脚,不得已。

这一年冬天,唐朝政府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撤回熊津都督府,放弃百济故地。

此时的百济故地,俨然已是唐朝的一块负领土。什么是负领土?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唐朝耗费在百济故地的人力物力财力,要远远大于能够从中获得的实际利益。请注意,是实际利益,而非象征意义。若是从象征意义考虑,那么,任何领土都是不可放弃的。当然,唐朝的这次放弃,和晚清的丧权辱国、割地赔款有着根本的差别——唐朝是战略性放弃,是在国际环境不利的局势下,收缩战线,集中力量确保核心领土安全。

打个比方说,中原是自家的地,而百济是从别人那儿抢来的地,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看住,还不一定能看住;现在别的邻居来抢原来自己的地,要想保住原来的地,就必须把人力从外面撤回来。请问,是保住原来的地重要,还是死撑着去保抢来的地,坐视原来的地被别人抢走?

所以,放弃是无奈的,也是必须的。同样的人力物力财力,本土安全显然要比对外扩张更重要。

撤退是一门大学问,稍有不当,就会变成溃败——损失人马事小,天朝面子事大。所以,唐朝决定来一次体面的撤退,有计划地布置并落实熊津都督府的撤退事宜。

撤退的方案,概括起来说就是:督府先行,百姓其后,军队掩护。

676年(唐高宗上元三年)二月,唐朝方面先是把熊津都督府从熊津府城迁到了位于辽东的建安(今辽宁盖州青石关古城),提前做好安置遗民的准备,然后便开始了规模浩大的移民工程。这一过程大约持续了半年多,也就不可能瞒过狡猾的新罗人。

新罗一看唐朝准备撤出熊津都督府了,一方面暗中窃喜——十几年了,老子终于逼得你暴走了;另一方面,熊津都督府撤出一地,新罗军就尾随一地,步步紧逼。

作为熊津都督府的最高军事统帅,薛仁贵得到的命令是边走边打,掩护百济人撤退。

到了十一月,薛仁贵率军与新罗军在伎伐浦(今忠清南道长项)展开激战。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薛仁贵率唐军边打边撤,节节抵抗,与新罗追兵大小22战,死伤数千人。可怜一代名将,为了顾全大局,最后竟是以失败者的形象撤离熊津都督府的。

由于在伎伐浦吃了个败仗,已经64岁的薛仁贵还因此获罪,被判流放象州(今广西桂林)。不过薛仁贵的运气还不错,这一年的十一月,高宗李治把年号从上元改为仪凤,676年就从上元三年变成了仪凤元年。改元之后便是大赦,正好给薛仁贵赶上,所以他就没去漓江旅游,重回长安。

伎伐浦之战后,唐朝与新罗在朝鲜半岛的武装冲突基本结束,双方以大同江为界,形成了“划江而治”的局面:新罗不但统一了“三韩”故地,还把平壤到汉城之间的高句丽“江南”(即大同江以南、汉江以北)之地占为己有,然后见好就收,不再向北扩张。唐朝虽然放弃了熊津都督府,承认了新罗对百济故地和高句丽江南之地的统治权,却巩固了在大同江以北的统治。由于以平壤为中心的大同江北地区直接与辽东接壤,能够通过陆上直接调兵,对唐朝而言反而比隔着大海的熊津都督府更好控制。

肆 划江而治

676年,新罗结束了朝鲜半岛1000多年来的分裂局面,实现了几十代君王一统三韩、称雄半岛的夙愿。而新罗文武王金法敏,更是以其准确的战略眼光、出众的外交手段、务实的用兵方略,成为新罗历史上最为杰出的君主之一。

以夷制夷

伴随着划江而治的,是唐朝和新罗在外交政策上的调整。

在论述这一时期唐朝外交政策的变化时,陈寅恪先生这样说道:“唐太宗、高宗两朝全盛之世,竭中国之力取高丽,仅得之后,旋即退出,实由吐蕃炽盛,唐室为西北强敌所牵制,不得已乃在东北方取消极退守之策略。”

这段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唐朝外交政策变化的核心原因——吐蕃的威胁。

吐蕃一旦控制了西域与河西,就会直接威胁到唐朝的统治根本——关中。相比之下,东北的重要性显然不如河西、陇西。因此,两难之下,唐朝选择了西北,战略性地“放弃”了东北。但是,这里的“放弃”并不是真正的放弃,而是战略收缩。

熊津都督府内迁建安城后,唐朝又对东北亚政策做了一次大规模的调整:此前,安东都护府治所已经从平壤迁到了辽东城,这一次,安东都护府再次搬家,其治所从辽东城迁到了高句丽人聚居的新城。

安东都护府一迁再迁,是由东北亚地区的实际战略需要决定的:当唐朝把东北亚当成战略重点时,安东都护府便设在平壤,以便镇抚辽海、威慑新罗;当朝鲜半岛局势恶化,唐军有些力不从心,朝鲜半岛对唐朝的重要性下降时,安东都护府便迁回辽东,以便集中力量确保辽东的安全。由于辽东城历来都是汉人聚居地,把一个主要用来管理高句丽人的机构设在辽东城,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所以,唐朝最后又把安东都护府前往新城。

那么,让谁去管理这些勉强臣服的半岛遗民呢?唐朝的大臣们给李治出了个主意:以夷制夷,撤换掉原先的汉族官员,让高句丽遗老遗少去管高句丽人,让百济遗老遗少去管百济人,以缓解半岛遗民的对抗情绪。

李治觉得这是个省心省力又能显示天朝恩德的好办法,于是就任命工部尚书、高句丽末代国王高藏为辽东都督、朝鲜王,同时又任命司农卿扶余隆为熊津都督、带方王,命他们分别赶往新城和建安城统领高句丽和百济遗民,发挥余热。

从660年苏定方出征百济起,一直到676年熊津都督府撤走,百济故地战乱不断,田地荒芜,人口流失,百业凋敝,城池残破。百济人无以为生,又不愿被宿敌新罗统治,所以纷纷希望能够随熊津都督府一同内附,前往他们心目中的天堂——大唐——生活。

面对汹涌而来的百济难民,唐朝采取了两步走的安置策略:先把这些渡海而来的百济人就近安顿在山东和徐州沿海,让他们先在沿海地区适应一下大唐的生活;等迁往建安城的新熊津都督府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后,再把数万百济移民搬迁过去。

这样一来,在辽东境内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辽东的政治、军事中心仍是辽东城,由唐朝委任的汉族官员管理;高句丽遗民聚居在新城,由辽东都督、朝鲜王高藏管理;百济遗民聚居在建安城,由熊津都督、带方王扶余隆管理。

三者之中,辽东城地位最高,兼管新城和建安城,实际上就是“以高句丽治高句丽”,“以百济治百济”,再由唐朝来监督管理高句丽和百济。

殊不知,唐朝让高藏和扶余隆去管理高句丽和百济遗民,原本就带有试探和考验的意思,看看你们这些遗老遗少会不会借着外放的机会闹事。结果,谨小慎微的扶余隆老老实实当他的地方官;可高藏回到辽东后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觉得天高皇帝远,身边又都是自己的老臣子、老国民,心里痒痒,就想借助人(又是人,这个民族简直就是靠当打手起家的)的力量摆脱唐朝的监视与控制,阴谋发动叛乱。

结果,唐朝抢在高藏起事前将他及其党羽一举拿获,流放四川。

拿下了高藏,但以夷制夷的政策没有变。不久,高宗李治又任命盖苏文的儿子泉男生为辽东都督。泉男生比较清醒,知道复国是不可能的,好好给唐朝打工是最好的出路,于是老老实实地当起地方官,到任后安置流民、减免赋税、裁汰冗员、发展经济,只用了短短数年,就巩固了唐朝对安东都护府辖境的统治,他和他的家族也都得以善终。

唐罗战争的现实结果,对唐朝和新罗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实际损失不大,留着熊津都督府的作用也不大,新罗则继续承认是唐朝的属国;但从长远的影响看,这一结果对唐朝在周边少数民族中的影响力,乃至在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威慑力,都是不利的。

唐罗战争的结束,就等于昭告天下,唐朝经不起两线作战,只能集中力量对付一头。只要找准时机,趁别的势力闹事的时候动手,就能从唐朝捞到好处。作为大唐的鸡林州都督府,新罗能够通过“军事叛乱+外交耍赖”的手段来获得实际的领土利益,事后还能得到宽恕,这就给唐朝其他边疆都督府开了一个坏的先例。

当然,这些少数民族政权的反叛不仅仅是在效仿新罗,其自身实力的壮大和唐朝在外交策略、用人上的失误,也是重要原因。

玄宗李隆基当政后,安东都护府又被迁往平州(今河北卢龙),随后又迁往辽西郡(今辽宁北宁),其管辖区域也由辽东转入辽西。735年(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唐朝还把平壤以南的领土赐给了新罗。安史之乱后,由于战乱和契丹等少数民族的崛起,安东都护府最后被迁至山东半岛的青州,随即因失去战略价值而被撤销,其管辖的高句丽故土则分别被渤海国和新罗瓜分。

这是后话。

从冷战到回暖

历时六年的唐罗战争结束了,其结果是:唐朝撤出百济故地,默认新罗对朝鲜半岛中南部的统治,与新罗划大同江而治。这一结果对新罗、对朝鲜半岛政治格局,甚至对今天朝鲜民族的形成,都具有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经过十几年的战争和蚕食,新罗的面积一点一点地从朝鲜半岛老二的位置爬升到了老大。比它小的百济灭亡了,比它大的高句丽也灭亡了,新罗不但把熊津都督府赶去了辽东,全盘接收了百济故土,就连高句丽的江南之地,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成了新罗的北疆。从领土范围上看,新罗的统治范围扩大了一倍有余,从此取代高句丽成为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最强大的势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