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即将结束,东京的天气也逐渐变得炎热起来。
每到这个季节,何安那些远在国内家乡的小伙伴们,总会如期打电话来嘘寒问暖。
“安子,东京那儿热吗?我在家里都快热疯了!”
“Yes,Tokyo-hot!而且啊,非常热呢!”
何安每次都会这样开玩笑似的回应。
“哈,那你可别看太多加勒比系列的影碟哦!”
“哈哈哈,你这个邪恶的家伙!”
Tokyo-hot、加勒比……正值青春的少年人之间,总会说出类似的玩笑话来。
其实东京的夏天和国内的大部分地区差不多,很热,也有梅雨天气,也会让人萎靡不振,恹恹欲睡。
“好了,说正经的,你在东京那边的学校里还打球吗?”
“打球?不打了,这里的人都不大喜欢打篮球的。”
“哦,这样啊?没事,等你回国之后,我和东子再带你一起打!”
“好啊!”
“那就这样,东子还在楼下等我去挑场子呢,今天非得挑翻那群嚣张的高中生不可!我先挂咯,拜拜!嘟嘟嘟……”
“哦……”
阿旭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猴急猴急的,三年了,一点儿都没变。东子的话,不知道他长到一米七了没有?能叫嚣着去挑高中生的场子,大概不会像以前那么矮了……何安无奈地摇头。不过话说回来,搬到日本的这三年里,频繁联络着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他们俩了。
陈旭和赵卫东,何安小时候最要好的两个朋友。
何安放下电话,有点儿失落地坐在床上,弯腰捡起脚边那个几乎没晒过太阳的红色皮球,轻轻拍了两下,已经被磨光图案的球面上有些粗糙。他看篮球时眼神里的平静,完全不像他那个痴球如命的父亲。
而事实上,何安刚才对阿旭撒了谎,他身边打球的同龄人有不少,学校里的高中部也有很强的篮球队——海城高中男子篮球部。只是他自己不喜欢打球了而已,甚至是讨厌!唔,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
何安丢掉手里的篮球,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发呆,皱巴巴的黑色背心下,隐约露出一片棱角分明的肌肉群,虽然没有夸张的隆起,但看上去很结实。
眼下的何安还未满十六周岁,身高却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百八十公分,高挑匀称的身形完全遗传了父亲优秀的篮球基因。
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回国,何安今天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安排,行李也都收拾完毕,所以他打算在床上躺一整天。
至于父亲,那个男人一大早就出门了,大概是要和他的老相好道别吧。
……
何大海是个热爱篮球的疯子,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
三年前,何大海在朋友的推荐下,被东京一所二流大学聘为篮球部的助教,于是就带着刚刚小学毕业的儿子飞到了日本。那时候,他和妻子的感情还没僵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他索性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决心和篮球相依为命,顺便养活一下年幼的儿子。
大概也是从那时起,何安开始讨厌篮球,以至于初中三年的时间里,除了体育课以外,他很少再当着别人的面去触碰篮球,生生浪费了一副优秀的身板。
何大海也曾对何安寄予厚望,从小就开始发掘他的运动天赋,无奈恨铁不成钢,何安的叛逆几乎与日俱增,将篮球划分成了阶级敌人,如有深仇大恨一般。何大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现在又要回国,何大海也是迫于无奈。大概是一个月前,他在球队的陪练中意外受伤,无法再胜任助教的职位,虽然学校方面很人性地为他提供了球队后勤之类的工作,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年近四十,何大海的篮球梦却仍然没有熄灭,在朋友的又一次帮助下,国内家乡的一所高中向他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够担任校篮球队的体能训练师。尽管待遇不如东京这样优渥,但好在还能继续为篮球事业而奋斗,何大海没多少犹豫,决定带着何安重回国内。
所谓背井离乡,老归故里,大概就是这样了。说来也是颇有些唏嘘的。
……
风吹动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窗帘跟着轻轻扬起,带着初夏早晨暖融的阳光照进房里。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音响起。
“喂,你好!”何安慢吞吞翻身起来,抱着座机盘膝坐在床上,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说道。
“何安君,你好!是我,纱织啦!”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孩子清脆悦耳的声音,有些撒娇似的软糯。
何安稍稍一愣,紧接着就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哦,是纱织同学啊!那……那个,请问有何指教?”
待在日本的三年里,何安说话的习惯也有了些改变,敬语之类的词时常会挂在嘴边。
“是这样的,下午就是初中部篮球赛的决赛了,将由我们所在的三年级一班,对阵号称年级最强的九班,虽然知道何安君并不喜欢篮球运动,但还是希望届时能够到场,可以吗?”
“这……”因为过分紧张的缘故,何安的脑袋晕晕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纱织。
“何安君,可以吗?”
女孩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恳求,有点儿像动漫里的女生说出的那种黏黏的语气,很好听,这对一向心地善良而又不擅言辞的何安来说是致命的,更何况某人还一直对人家女孩子心有好感,拒绝之类的话肯定是说不出口了。
“好,我会去的,就在学校的篮球馆对吧?”何安有些呆呆地答应下来,一本正经,还在心里自我解释道,反正闲着也闲着,去给参加比赛的同学加加油也好!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得到何安的允诺,纱织显得十分开心,但紧接着就再次陷入了幽怨当中,怯生生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何安君能够答应!”
“哦,好!”
“一言为定哦!咯咯咯……”纱织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不顾姿态地在公共电话亭里边跳了起来,白色的过膝丝袜包裹着细长紧绷的小腿,黑色的校服裙摆跃动着高高扬起,将少女的青春活力展露无遗。有点儿得意忘形的纱织生怕何安反悔,又飞快地补充道:“因为担当本班主力球员的长谷君昨天意外扭伤了脚,没有办法上场比赛,原来的替补球员高岛君将升为主力,但替补的人员也因此而减少,所以希望何安君可以加入到替补的队伍中来……”
“啊?这……可是我……”何安顿时头大无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在球馆里打过球了,不禁暗骂一声,自己还真是白痴,早知道拒绝好了!
“这个不必担心,因为是替补的关系,何安君只要在替补上场的时间内全力防守就行了,尽量为主力球员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纱织耐心地解释,对于何安不会打球这一点,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说来也是,整个海城初中部,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那个只会学习不会打球的中国男生。
“那好吧,我会尽力的!”何安有些泄气地说道,其实他刚刚并不是想解释自己不会打球的事,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纱织给打断了。
“太棒了,那下午两点球馆见咯,何安君!拜拜!嘟嘟嘟……”
“拜……哎,上场比赛,还真是有点麻烦呢!”
何安挂断电话,抓狂似的搓揉着脑袋,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身上,青涩而又稚嫩的脸庞上有些无奈,但清澈的瞳孔里却溢满了喜悦,以及一丝丝的宠溺。
纱织的话,大概所有的男生都会喜欢她吧?
……
下午一点半,蔚蓝的天空里飘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何安骑着自行车去学校,午后的风轻轻吹起他的头发,瘦削的侧脸有着很好看的线条。
十六岁的何安,在同龄人中算是比较帅气的了,加上身高的优势,很容易受到女孩子的青睐。不过可惜的是,他的性格实在太闷了些,以至于初中三年的时间里,也没交到几个要好的朋友。
当何安赶到海城高中的【黑鲸球馆】时,球场中央的两个篮球架都已经有人在热身了,一班和九班的队伍分别在球场的左边和右边。
球馆里观战的人,除了两个班级的同学外,还有很多低年级的学生,甚至连高中部那边的学长也来了一部分,据说是来观察今天参加比赛的学生里,是否有值得拉拢加入篮球部的人选,为下学期的全国高中生篮球大赛做准备。三千人的偌大球馆里,近一半的位置都有人落座,还有不少学生正陆陆续续地进入球馆。
“一个小小的年级赛而已,竟然有这么多人来观看,真是不懂诶!”何安小声嘟囔着,有些头大。
“何安同学!”纱织大声朝着傻傻站在球馆门口的何安呼喊,挥舞着手里的毛巾,一蹦一跳的样子可爱得很,高高挽起的马尾辫也跟着上下飞舞。
何安有些脸红地小跑着过去,抱歉道:“纱织同学,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关系啦!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你能来同学们都很开心呢!”纱织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球衣递给何安,“先把球衣换上,和大家一起热身吧!”
“嗯!各位同学辛苦了!”何安跟其他同学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去更衣室。
一班的球衣是白色的,身体两侧的部分是黄色,有点儿像湖人主场球衣的样式,何安穿着大小刚好。
球衣上的数字是9,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换上球衣的何安显得更加精神,挺拔的身形让人几乎就要相信他是个打篮球的高手,就是气势方面有些孱弱,脚上的球鞋也旧旧的,看上去已经穿了很久的样子。
就在何安准备离开更衣室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九班的两名队员:三浦成司和松本明。
九班的球服是黑色的,跟何安身上穿着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咦?何安同学,你是来跟我们打比赛的吗?”身高比何安还要高一些的三浦成司有些意外地问。
“嗯。”何安点头。
“哦,是吗?那等会你可要好好加油啊!”三浦成司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里带着不咸不淡的嘲讽。
对此,何安心里倒是没有在意,诚恳地点头道:“你也一样!”说完,自顾往球场走去。
更衣室里,三浦成司和松本明相视一笑,看来一班还真的是没人可用了,整个年级有谁见过这个来自中国的家伙打过篮球吗?
事实上,一班能够从整个初中部近三十个班级队伍里撑到决赛,实力上的因素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依靠抽签时的运气,没能碰上强悍的班级队伍。
在何安看来,一班想要战胜完全凭借实力进入决赛的九班,根本没有可能,更别说还是在缺少一名主力球员的情况下。
虽然胜利无望,但何安还是乖乖进入球场,做着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班级的集体活动了。
球场边上,纱织一直在忙碌着,和另外两名女生为即将上场的球员打气,递送饮料和毛巾。其他同学也在看台上默默替队员们加油。
大家似乎都很渴望赢得比赛啊!何安忽然有些感触地想着。
“何安同学,辛苦了,实在很抱歉让你参加自己不擅长的比赛!”纱织有点儿内疚地俯下身子,对着正坐在地板上压腿来拉伸韧带的何安说。
一瞬间,少女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扑面而来,凉薄的嘴唇上泛着唇彩莹润的光泽,像水晶葡萄一样诱人,白皙的脖颈下是精致的锁骨,干净的白色校服包裹着高高隆起的可爱胸脯……
“何安同学?”纱织轻轻在何安眼前挥了挥手。
“啊?!”何安稍稍一愣,慌忙移开视线,不好意地挠了挠头,打着磕巴道:“没……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可做,而且我毕竟也是一班的成员嘛!呵呵……”
“嗯,那待会就拜托你了!”
“嗯!”
何安点头,失神似的看着面前郑重其事朝着自己鞠躬的女孩,这是日本最常见的礼节方式。
这个单纯的丫头干嘛总是这样认真,叫人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看样子这场比赛是非赢不可了,还真是叫人头疼呢!算了,就当是送给她的告别礼物吧!当然,也是送给其他人的!
“哎,本来不打算说再见的……”何安慢慢从地板上站起来,仰头看着球馆的天花板,小声呢喃着,“三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嘟!”比赛开始的哨音响彻球馆,裁判示意两支队伍的球员上场握手致意。
“我是9号何安,请多指教!”
既然开始了,那就好好打一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