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先学会“附庸风雅”
抵制西方文化的入侵？
从星巴克退出故宫看全球化中的文化冲突
怎样在中国人的陋习中建立公共秩序
英国人有句俗话，说培养一个贵族要三代人。意思大概是第一代是暴发户，有钱但粗俗；第二代从小受良好教育，但是家庭中受父母的影响太大，脱不了暴发户的习性；第三代不仅受了好的教育，而且成长过程中和第一代隔离，家教好得多，最终才会成为真正的贵族。
我们要学会把别人的成功看成自己的成功，否则无法在全球化时代自处。同时，我也希望星巴克这样的跨国企业能从此次失败中学到教训，日后在中国经营时，态度上谦卑些，文化上敏感些，不要只顾和政府打交道，而要学会和中国老百姓进行情感沟通。
文明习惯是公共秩序的一部分。要建立公共秩序，就必须先有公共生活。否则，文明的习惯并不能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而自然形成。
让我们先学会“附庸风雅”
有人说，如今的中国是历史上最好的时候。如果从财富上来判断，这话确实没错。但是，这一“盛世”将被历史如何评判？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想象一下我们时代的历史位置并不是太难。历史评判一个时代自有其标准。财富的积累固然会创造“盛世”，但只有财富没有文化，则会在历史中逊色不少。
古代的迦太基就是一例。迦太基是地中海南岸的一个商业帝国，一度主宰着从地中海到东方的贸易，和罗马分庭抗礼。后来出了个军事天才汉尼拔，差一点把罗马灭掉，可见其实力不俗。但是，罗马为人类留下了丰富的遗产，迦太基则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这并不能归结为它后来被罗马所毁灭。军事征服无法毁灭文化。希腊也曾被罗马征服，但希腊文化却征服了罗马。真正的问题是，迦太基生意做得甚火，却没有任何文化内涵。所以，历史学家对迦太基没有什么兴趣，除了写罗马史时提一下外，这个帝国似乎不曾存在过一样。
欧洲被历史优待，文化是一张大牌。中世纪后，欧洲有了文艺复兴，以意大利为重镇。这种复兴，当然是建立在财富的基础上的。中世纪以来意大利的城市国家，如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等，都是欧洲的金融中心、贸易中心和工业中心。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罗马教廷都要到这里来贷款。在这些城市中的精英阶层有个时尚：大家试图通过文化来彰显自己的成就。于是像达·芬奇、米开朗基罗这样的大师就有了足够的资源专注于文化追求。后来欧洲成为莫扎特、贝多芬的故乡，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王公贵族在背后资助着这些文化天才。
我们可以说那些王公贵族附庸风雅。不过我们也不能不问：如果他们不附庸风雅，欧洲的文化还会剩下什么？再往深说，附庸风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文化比财富重要，文化积累比财富积累更困难。如今我们正处于暴富的时代，但是中国的富人还不懂得资助文化，更无文化鉴别力。这是造成中国文化贫瘠的一大原因。20世纪前期出了个梅兰芳，现在出不来了。因为那时的人有品位，富人知道捧谁；现在的富人则品位太低。现在中国的富人手里有的是钱，也很想附庸风雅。但是，比起当年欧洲的贵族来，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附庸风雅。英国人有句俗话，说培养一个贵族要三代人。意思大概是第一代是暴发户，有钱但粗俗；第二代从小受良好教育，但是家庭中受父母的影响太大，脱不了暴发户的习性；第三代不仅受了好的教育，而且成长过程中和第一代隔离，家教好得多，最终才会成为真正的贵族。
真正的文化，大多根植于民间。靠国家把纳税人的钱投入大学，根本培养不出真正的文化来。中国的富裕阶层，应该承担其文化责任，至少要学会怎么附庸风雅。中国不能永远做世界工厂，中国更不应该成为一个现代的迦太基。
抵制西方文化的入侵？
我曾说过，中国的传统文化，只有融入西方文化的因素才能复兴。我们不妨问一下自己：中国文化离开了西方文化，还能生存吗？离开了西方文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必须删除科学教科书中99%的内容，大部分大学的科系要关闭，我们要放弃电视、汽车、互联网，乃至整个工业体系。
文明的成长就如同一个人一样，一旦拒绝从别人那里学东西，就会逐渐没落。看看世界文明史就知道，如果当时欧洲人拒斥阿拉伯文化的“入侵”，还谈什么文艺复兴？如果你把中国文化中的外来因素全部剔除干净，那么中国文化在现代社会充其量不过是部落文化。所谓西方文化的“强势”，一个核心因素就是兼容并包。它们接受了阿拉伯数字，接受了四大发明，你只要有好的东西，它们马上就拿去。再看看我们自己的历史：从明代后期开始，中国就通过传教士和西方文化有了接触。虽然当时对这种异文化有种种抵触，但是明清两代，大致对西方在天文历法上的优势还是承认并且接受的。难道中国文化今日的肚量，还不如明清的皇廷？
圣诞节在中国的流行，对中国和中国文化都有诸多好处。第一，圣诞节的精神，是一种天下一家的普世之爱。美国一到圣诞节，全社会就忙着救助穷人。你并不需要当个基督徒就能接受并且拥抱这种精神。我在中国生活了将近33年，很少能感受到中国传统节日中具有这种精神。在中国，过节更多的是意味着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很少涉及我们对社会的道德责任。学学人家怎么过圣诞节，不仅有利于建设一个和谐社会，而且也能帮助我们反省如何在传统节日中注入新的价值、新的生命。
第二，从最实际的物质层面考虑，中国经济要保持在全球化的竞争中的优势，也需要对圣诞节等西方文化中的“实体”有真实的体会。我在《中国不能永远为世界打工》一书中曾经指出，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发达国家，是中国制造业的庞大市场。我们如果理解支撑这个市场的生活方式，就知道怎么设计新的产品，直接满足这种生活方式的需求，通过创意获得高附加值的利润，使我们的企业不断升级。相反，如果不理解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就不知道怎么给这样的生活方式供货，就只能依赖西方企业的设计和订单进行简单劳动。这种简单劳动，利润率只会越来越低，而且一旦有更便宜的劳工出现，我们就会被抛弃。举个圣诞节的例子。《华尔街日报》上特别报道，如今在美国市场上，圣诞树的真树假树之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其中用人工材料制造的假树，因为价格低，花样和材料翻新快，正在急剧扩大市场。其实这些假树，多是中国制造，但根据的是美国公司的订单和设计。如果中国人对圣诞节体会深一点，知道人家想要什么，就可以自己设计，把这个日益膨胀的市场的创意权夺过来。这也是我们建设“创新型社会”的必要一步。
从星巴克退出故宫看全球化中的文化冲突
进驻故宫7年的星巴克咖啡厅，在经历了一场公共关系危机后，终于宣布退出。一场文化冲突算是告一段落。
星巴克和故宫解约的具体细节尚不清楚。根据媒体的报道，我们大致掌握几个事实：第一，当年星巴克是应故宫邀请进驻的；第二，星巴克与故宫是提前解约；第三，解约的理由，是故宫要求星巴克取消自己的商业标记；作为一个国际知名企业，星巴克则不愿意“隐姓埋名”地经营。当然，解约的大背景路人皆知：许多中国人认为故宫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地带，容不得外来文化的侵入，进而形成了媒体“恶炒星巴克”的浪潮。
这一事件，可谓是全球化所引起的文化冲突的一个典型案例，以后出现的可能性仍然相当大。所以，虽然目前事情已经结束，我们仍不妨总结一下这里面的孰是孰非，以便能吃一堑长一智。
我对故宫的看法非常保守：故宫是文物保护单位，不是旅游景点。文物古迹，保护为主，要开放也只能有限开放，甚至不开放。一天接待11万人，古迹还怎么保护？从保护的角度看，故宫里面不应该设置固定的餐饮设置，最多在指定地点，在保证基本没有垃圾污染的前提下，设置几个出售饮料的车。
但是，故宫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设置了许多餐饮点。如果设置了餐饮点，为什么星巴克不能来呢？老实说，星巴克的经营已经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干净方便，垃圾污染较少。赶走了星巴克，故宫自己要发展故宫特色的餐饮供应，“御膳小吃将成为最近研发重点”、“开发有故宫特色的文化产品……已达500余件，计划明年达到1000件”等。这些国粹真在故宫里摆开，难道不会比星巴克更污染环境吗？你能想象人山人海端着小吃或盒饭的情景吗？在这件事情上，有些国人表现得相当虚伪。北京拆四合院，老北京的印迹都快消失了。难道这样的事情不值得国人多花些力气吗？
不过，从星巴克方面看，也犯了一系列的错误。本来，像星巴克这样的跨国公司有良好的经营传统，非常善于处理公共关系。但是，迄今为止，跨国公司在中国的战略，还是重视上层不重视下层，喜欢和政府、大企业打交道，很少顾及老百姓的感情，不懂得在中国搞公共关系。如今中国随着网络的发展，民意变得越来越重要。触犯老百姓的感情，生意自然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