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送我到曼达家门口,我便示意他先走。
“赛拉。”他扣住我的手,还想说点什么。
我颔首看到两只手,十指紧紧交缠,他的指节也略略发白,又收回目光,说,“我们的事,过两天再说。你先回家,现在任何事对我来说没有曼达重要。何况搞不好她通晓我们两个知道这件事。我同她的交情,她不会将我怎样。若再搭上你,事情就厘不清了。”
他想想,终于放开,说,“好,如果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
是我又拉住他的袖子,他一笑,摸摸我的脸。
“答应我,别这么快同他们签那份合约。”我不由被触动心肠,温温地说,“我不信恩娜真的敢送我进监,她的魄力还不够能造成冤假错案的程度。至于你,如果你真得不能再待在这一行,大不了我们一起转行。我看你那煮饭的手艺,开个私房菜馆也是绰绰有余。”
他一听,就揽住我低下头吻我的眉毛。
有一种濡润的温气在眼睫前弥漫,让我想立即开口告诉他。
可这时,曼达家的门竟然打开了。
“你们俩要在我家门口演这出‘情切切良宵花解语’的戏码到什么时候?”她吊着眉冷着眼问。
我喉咙冻得一紧,推了把文博让他赶紧走。
曼达倒是没有发难。
她的状况,比我想象中好太多。
这年头,兴许是因为这档子事越来越多,于是知道这档子事后会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也越来越少。
仿佛大家司空见惯,钢铁意志。
不知算不算一类悲哀?
“林赛拉,你给我进来。”她说。
我像个小尾巴一样地跟她进去。
结果,我高估了她的韧性,一进门我就被飞来的手机砸中脚趾。
我穿得可是一双极厚的绒皮靴子,可还是疼得噙泪,可见她卯了多大的劲砸我。
“林赛拉,你给我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她精神崩溃。
我低头认出脚边的电话是陆彬的,于是极度老实地,简直像幼稚园犯错的小朋友那样垂丧地说:“这是陆彬的手机。”
“废话,我能不知道这是陆彬的手机!我是让你拣起来看看,里头的短信。”她更精神崩溃,疾言厉色地吼。
我只好弯腰拾掇起来,一看,妈呀,屏幕裂了……
大约我来之前已被砸烂。
更要命的是,居然还能显示。
美利坚的产品,质量好到这种程度。
惭愧,惭愧。
只见屏幕上极度无耻无格地蹦着几个极度无耻无格的字,“下班来我这里喝汤。想你。瑾瑾。”
还有一粒爱心贴在她名字边上。
像粒隔夜的染色红米黏子。
看得我面肌抽搐。
最抽搐的是,陆彬果然是真出轨新丁。
他居然实衬到如此地步,用小三的正名将电话存到手机里,“乔秋瑾”。
我仰天一叹。
陆彬!我救不了你!我服了你!
你舍身取义去罢!全家都舍身取义去罢!
“乔秋瑾,乔秋瑾。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曼达颓坐在沙发上,失神喃喃,又转头朝我怒吼,“林赛拉!有你这么做朋友的么!你明明知道!连晁文博都知道,你们就这么看我陈曼达出洋相是不是!啊?!”
我赶紧坐到她身边,去拉她的手。
她扭过脸,连手也甩掉。
我只碰到一点指尖,是冰的。
好在,她没有哭。
她不是个爱哭的女人。
从小到大,看似我比她硬挺,实在每次遇事后先飙泪地往往是我。
我不安地交握一下手,说道:“曼达,是,我知道。但是我不敢确认,文博更加不敢确认。但这个人是陆彬呀,我同他认识的时间不比认识你少几年。我实在不敢相信他做得出这样的事。况且,你们有多恩爱,几乎是寰宇皆知的事。”
她听了,撑着沙发扶手,捂住脸虚声说:“如果不是今天早上他把手机落在家里,我也不能相信他会背着我做这种事。”又回头对我笑,“赛拉,多好笑,昨天他还夸我的汤如何天上有地下无,转头又要去喝别的女人煲得汤。你说我还能相信什么?”
她一张脸已是纸白色,看得人心眼俱酸。
“那他一会会不会回来取电话?”我想到,问她,“你预备怎么办?”
“不会,我已第一时间告诉他,我将他的电话转接到他办公室然后关机了。”曼达遇到大事,果真比我老道太多。
“曼达,兴许事情没有这样坏。”我苦一下眉头,“兴许只是这个女的勾搭陆彬,不就是个汤么?至于有没有成……”
“是不是如果将来晁文博发生这样的事,你也这样自我慰藉?请问你,哪个女人在勾搭人的阶段就叫男人去她家里喝汤?这么激进?是不是喝完汤还要谈谈国家大事人生道理?你别再让我脑子里起画面了可以么?”她一炮一炮地向我迸发。
我真是答不出来,如今她比我凛冽。
我的凛冽,早就被文博煲得汤浸润地像吸饱的海绵,全是水分了。
可见,养人也是煲汤,害人也是煲汤。
你要让他进天堂吗?请给他煲汤罢。
你要让他下地狱吗?请给他煲汤罢。
这简直是双食记。
只不过,陆彬走火,快被自己毒死。
于是,我收一收略水肿的眼皮,一把拎起边上的座机说,“那好,我现在就帮你定性。我们谁也不要自欺欺人,往后的事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动,默许。
我就按那个电话拨过去。
响了许多声才接起。
“喂喂,怎么拿家里电话打来?”电话那头,一抹春波般的娇涩,她问,“想我了?”
“想你二妹!”我一听着声音就头皮麻,泼妇一样骂道,“你个白毛老鼠精,给我跑出来,看姑奶奶不收你的皮……”
还没骂痛快,电话就被撂了。
边上,曼达已是一副重度面瘫的样子。
“看来,她了解你,比你了解她多。”我总结。
“我想回家。”她说的是娘家。
“我送你回去。” 我跟着起身。
“不,赛拉,你让我单独静会。”她按住我的手,“我送你到市区,让文博来接你。”
“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开车。”我猛拽住她,“我开。”
她扯一扯嘴角,坚决道:“不成。就你那水平,等会刹车油门又傻傻分不清楚。这下那老鼠精没整死老娘,倒先与你共赴黄泉了。再说,你那驾照带了没?我看也是躺在家里常年积灰罢。”
彪悍,她怎么就这么了解我。
于是我扶着腰问:“曼达,你说,我总该为你做点什么?”
“你真的想帮我?”她朝我挑眉毛,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自然。”我拍胸脯。
“要灭鼠,你知道该做点什么?”她问。
我捏了捏下巴,“买鼠药?再加块奶酪?放在厨房等它出洞?”
“蠢货,你帮不了我。”她鉴定完毕,“你还是回家去罢。”
“你倒是先透露一点,你要做点什么?”我追着她后头问。
“我得知道这只小老鼠藏在什么地方。”她紧一紧拳头,眼神炯辣,“敢跟我陈曼达抢老公,我看她八成是嫌命长了。”
“我……”我想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陆彬错得更离谱,但我怕一会自己被一巴掌拍飞。
并且,文博以前有金玉良言,出轨这种事,当真无法防微杜渐。
曼达已做足一百二十分,再累上去,可以申请金氏记录。
这都不行,还要如何?
人妻也是大学问,我一个门外汉,不如无声得好。
“赛拉,我知道你想帮我。”她不知哪里突发的勇气,真叫人敬佩,“你先回家待命,给我一天时间,她只要还活在这座城里,我就能把她翻出来。现在,我要回娘家。我要等陆彬自动上门找我摊牌,届时我也不会忍着,等会忍出病来才真是让那老鼠精遂心如意。尔后,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我能说什么,自然唯能称好。
小的服从调度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