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九州大陆上,五十年内统共发生了这么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那日,郎朗皓空,突生异相,整个天空被诡异的血光所笼竟透不出一丝光亮,海水逆天而流数丈高。四海八荒之内,更是天灾不断,暴乱迭起。自那日起,人间大旱三年,土地龟裂,寸草不生,饿殍遍地。
九州大陆的民众盼了三年,终是盼来了一场雨水。震耳的天雷,滚滚的浓云,人们翘首自是抑不住的满心雀跃。只是,等待了半天,下下来的确是猩红的血雨……
血水滂沱倾天地从天幕中灌下,直至将整个九州大陆染了个通透才止息。世人皆道,此乃天生恶相却不知是九重天阙的一场劫变。如今,老一辈的人谈及这件事,大多都会唏嘘不已。
第二件事却也不大,但放在九州汴国的皇都郢城却也是件大事。樊太宰中年得女算不得稀奇的事,稀奇的是此女降生之时,左右手各执了半个碎裂的铃铛……那日太宰府门白光衬天,整座府邸还弥漫着一股蓊郁的花香气
三年大旱,九州元气未复,但是整个郢城却在一日之内枯枝吐蕊,花开满城,大有春回大地之势。说来也巧,也就是在那日,汴国的国母为那帝君诞下了一名小太子。国君大喜,又听闻皇城异象,太宰又新得幼女,且据说此女来历不凡,认为此乃上天眷顾,天将汴国的福星,当即一道圣旨降下,欲聘太宰幼女为太子妃,只待十八岁时,迎娶入宫。
……
十八年后
樊府一隅,穿过九曲八弯的回廊,走过层层叠叠的竹林花丛便会看到在一方清湖上,立着一座清雅别致的小苑。如今已至夏季,满塘的荷花已开得七七八八,微风带过沁人的荷香,似将恼人的暑气也吹淡了些许。此处便是整个樊府最为神圣的所在,樊家大小姐樊铃儿的居所。
泛黄的铜镜前 ,一名女子正任人打理着一头乌丝,素色的长裙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型。是个姿容绝丽的女子,只是那两行眉目间掩不住一股慵懒之意。
“小姐……今个儿,夫人一大早就去了相国寺,说要为您祈福一天,老爷也不知怎么回事,照说这个点,应该是上朝回来了啊,怎还不见人影……”身后的贴身婢子见自家主子兴致缺缺的样子,不禁开口说道。
梳妆台前的樊铃儿一听,精神没来由的振奋了起来。这么说,今日爹娘都不在,也就是说这府里没人管她了,那她不就可以……想罢,唇角不禁上扬了起来。霎那间,那梳妆前的一朵含苞睡莲竟层层叠叠地绽放了开来。
那正在帮她梳理云鬓的小丫鬟莺儿一瞬间也怔在了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颤着声道:“小……小姐……你以后不要随便笑了……幸好……奴婢是女人……”
樊铃儿不理,独自开始在房间里搜罗了起来。风卷残云过后,只见她已经换好了一身男装立在了原处。双手熟练地将头发盘了一个男子髻。
“小姐……你……你不会是又想要……”莺儿看着主子将那张漂亮的脸蛋摸得有些惨不忍睹,无力地开口道。
“是啊!今日天时地利人和,若不出去一趟,总觉着有负恩泽啊……有负恩泽啊……莺儿,老规矩!帮我挺着!”樊铃儿说罢便大步朝门口走去。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对那惨戚戚的人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我看好你哟!”
……
双手熟练地掰开墙角的一块隐蔽的大石,看着露出的狗洞,樊铃儿笑开了花,连忙手脚并用地猫着身子爬了出去。
待过了墙,终是抑不住满心的雀跃之情,双手举天,手舞足蹈地摇摆了起来:“今个儿真高兴,真呀么真高兴……”
……
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车马塞途,人流往来不息,只是在樊花灵眼中却显得相当可爱。她都多久没出府门了。爹娘将她当佛供着,不要说出门,愣是出那湖心小筑也怕她摔着,她哪有那般的娇贵,如今难得得了这个机会,得要好好过个瘾,尤其是……那个地方……
……
看着高门上悬着的那块金漆大牌匾,樊铃儿不禁赞叹了两声——揽月楼,不错,确是个附庸高雅的名字,倒让人看不出是风月场所。
揽月楼因五十年前一名传世舞姬名扬天下。只是那名舞姬在声名鹊起之时突然失了踪迹。有人道她与当地的一名书生情愫暗生,两人郎情妾意地夹道私奔去了。又有人说这名舞姬傲娇了点,认为自己的舞姿非俗人所能瞻仰,便遁世去了。总之,前人之事如何,颇具耐人寻味。
守门的两名大汉看了眼樊铃儿,见她半个脸都贴着一块狗皮膏药,露出了嫌恶的眼神,樊铃儿倒是浑不在意,将手上的折扇一打,高高兴兴地进了揽月楼的大门。
装饰豪华的大厅内人声鼎沸。而大厅的正中的紫木舞台上,一名盛装浓抹的舞姬正欢快地起舞着。只是,她跳的那只舞倒是让樊铃儿大开眼界。只见那名舞姬轻巧地足尖点花,每一次旋身,她身上蔽体的衣物就会少了一件,这番场景,看得周遭的人热血沸腾。樊铃儿吞了吞口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名妖娆的舞姬:揽月楼的生意能这般红火确是应该的!这地方够大胆!够豪放!我喜欢!
……
只不过半晌的功夫,那名舞姬身上便只剩下一件紫色纱衣蔽体,里头的绣花肚兜若隐若现。随着她每一次的起舞,那件紫色纱衣便会滑下来一些,露出一大片娇嫩的肌肤,只是不消片刻它又妥妥帖帖地挂在了主人身上。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做法,更是让周遭寻欢的人炸开了锅,纷纷将自己身上值钱的物件朝那紫檀木舞台上砸去。
为了顺应潮流,樊花灵也在周身摸索了起来,却发现今日出来的匆忙,别说是值钱的物什,就是连一个铜板也没带。最后,眼角瞥上了扇尾那悬着的一块青玉,那块青玉纯净无瑕疵,一看便知是上品,到也拿得出手,于是便想将那玉坠子解下来。只是,在樊铃儿眼中,若少了这个玉坠子,这折扇便也不值钱了,就想连扇子一同砸了上去。但她这手刚刚举起来,便被人紧紧握住了手腕……
“轩……轩哥哥?”樊铃儿心下震惊,原本应该好好呆在皇宫里的人如今却直挺挺地立在自己面前。
“你若将这把盖着太子印玺的折扇扔上去,这揽月楼怕是要遭殃了……”裴墨轩悠悠道。
“哎哟……我的千金大小姐,我的姑奶奶啊……您……您还真来了这个地方,太……哦不,少爷还真猜准了!”这出声的便是裴墨轩的贴身宦侍,如今正翘着兰花指,鼻间捂着一块香帕满脸嫌恶地打量着四周。
……
揽月楼的一间厢房内,樊铃儿搅着衣角不停偷觑着那举着茶杯啜饮的俊美男子。
“轩哥哥……”他是不是在生气……
裴墨轩将茶杯一搁,只是那一声脆响还是将樊铃儿吓得身形一震。
“如何?”裴墨轩道。
“哈?”樊铃儿不明所以。
“在这揽月楼里看得如何?”
“不错!不错!就是没……”
“没什么……没看过瘾吗?”
“对对对!哦……不对不对!”
裴墨轩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头摇得像拨浪鼓的女子,慢慢站起了身子,轻轻地将她遮住半边脸的狗皮膏药撕去,却还是将樊铃儿疼地裂开了嘴。
“为何把自己打扮成这般样子,虽出门方便了些,却也不至于如此……”
樊铃儿捂着半边通红的脸,喃喃道:“打扮成这般了,可是轩哥哥还是认出了我……”
“哎哟……我说姑奶奶啊……别说是你打扮成这般样子,就是化成了灰啊,我们爷照样认得出你,您去瞧瞧他的书房,到处都是你的画像,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了,我们爷啊每天都会……”那名宦侍还没有讲完,便被裴墨轩一记眼刀吓得噤了声。
“如今,你也过了瘾,这地方到底是不适合你们女儿家,再说樊太宰也该回府了,若发现你不见了定会担心的,我还是送你回府吧……”
“……哦……”樊铃儿心下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
那日,樊铃儿确是先一步回了太宰府,到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这樊太宰一回家便来回了一个大消息。这汴国的国君啊眼见着太子将到成婚的年龄,今日一下早朝便将他叫到了御书房,两人便商讨起了两个孩子的婚事,现下是已经让钦天监去选日子去了,怕是圣旨也要在这几天下下来了。
夜半十分,樊铃儿独自一人凭栏远眺,嘴里还不时蹦出两声哀叹,唬得一旁的莺儿胆战心惊。
“小……小姐……你怎么了?”
“唉……么事,我只是有一股淡淡的忧桑感……”莺儿不觉地抖了两抖。
“小姐为何忧桑?”
樊铃儿不语,一手掐上指尖的一朵白荷,抚弄了一阵悠悠叹道:“唉……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只是,这般灿烂辉煌的时刻,却将要埋葬在那深宫之中……这怨不得别人……都怪我自己……命太薄,太薄啊……” 说完,还很配合让眼中泛起了水光。
莺儿不觉得又抖了两抖,却也耐着性子道:“小姐,太子殿下长得这般好看,况且又那么疼你,定不会让你在深宫中过得太艰难的,难道小姐不喜欢太子殿下吗?”
不喜欢吗?却也不是,皇后自小就喜欢她,时常将她接入宫中,她与裴墨轩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是,她与裴墨轩感情虽然深厚,却是将他当哥哥那般的,如今快要嫁给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莺儿看着自家主子陷入了沉思,不是她这个做婢子的不上心,实在是她这个主子人前一个样,人后又是一个样,别个儿或许看不清,只是她自小跟在她身边,着实将她的性子摸了个通透。
过了半晌,樊铃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啊,好累,睡觉去。”
果然……
莺儿立在原地,满头挂着黑线地看着自家主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