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琉仙山上,如今已不负往日的钟灵毓秀,只剩几座山头,上面飘着几缕惨淡的薄云。焦灼的黑色泥土处处乱石堆砌,枯木遍地,一片衰败颓废之景。
毓琉仙山虽仙气福厚,恢复以往的样子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如今看到这般场景,还是免不了让人悲情伤怀。
寂寂的竹寮外,一抹蓝影静静地立在结满果实的葡萄架下。这里地处幽谷,环境偏僻,倒是没有受到那场大战的波及,依旧散发着一片生机,只是……
骨节分明的手渐渐捻起一粒紫红色的果实凑到嘴边,现下不知怎的,却尝不出那股酸甜滋味,反而是满口的酸涩感。
自这颗葡萄藤冐芽起,他便知晓是谁在这处种下的,只是,如今这人……却已经不在了……他的脚边,一只彩羽华丽的火凤正懒懒地趴伏在那里。这只彩凤是他去地府的途中凭空出现的。望着怀中的她,这只火凤一直哀鸣不已。打从第一眼见到这只彩凤,他便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将那人送往凡尘养魂后,凤凰乃是瑞兽,不宜就留人间,于是便和他一起回了毓琉仙山……他倒是乐见其成,因为它……识路……
“快十八天了……”轻柔的话语从唇边吐出。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今那孩子,也快十八岁了吧……
当他说完这句话,那只彩凤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有力地抖了抖彩翼并欢快地啼鸣了起来。
……
暮春时节,本已是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五色季节,如今,整个汴国的大街小巷都披红挂彩了起来,为这富有朝气的世界又平添了几分颜色。
汴国太子明日大婚,迎娶的便是与他自小定亲,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樊太宰的千金——樊铃儿。樊太宰人至中年才得此一女,自是将她奉若明珠。如今,将她嫁入宫中,将来母仪天下倒也算是个好归宿。
作为寻常人家的百姓,自会对这位汴国未来的国母心怀揣测。说她有着过人的美貌那是必然的。宫中轶事曾传,说这位樊家千金曾在御花园里头展颜一笑,竟让满园的春色竞相怒放了开来。更是有老一辈的人传言,说这太宰千金,天生就有国母相。出生时,手握祥铃,府宅瑞光冲天不说,福泽积厚的人曾有幸看到一只霞光腾腾的彩凤在太宰府空中低翔。只是高门府邸,他们纵然是有心,却也无法真正上那太宰府去窥见那樊家小姐一眼,只盼着明日,那迎娶的鸾轿经过时,能远远地一睹凤颜便就够了。
……
不知不觉间,月已上了柳梢头,湖心小筑却依旧闹腾地厉害,入眼的满是红登登的一片。送走了老泪纵横的爹娘,樊铃儿扫视了满屋的珠翠绫罗和大红“囍”字,最后视线落在了桌上那一套凤冠霞帔上。明日……她便要嫁给裴墨轩了,为何心情无端烦闷的厉害,像是丢失了一块似的。
将手中装着两半碎铃的锦盒放在床头,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床榻,爹娘说,她出生时,两只手中便紧紧地握着这个物什,大抵是什么护体神物,让她无论如何都在戴在身上。
夜风微凉,吹起了层层纱幔。樊铃儿揉了揉略胀的眼眸,却见到纱幔上隐隐显出了一个人影。
她伸手撩起薄纱,待看清那人时,抑不住满心欢悦,忙起了身双手大张扑了过去:“小白!!!”
奈何,身子却直直地透过人影,差点撞上了墙头。
……
樊铃儿戚戚地转过头,面色哀怨道:“小白……”
白常在双手一摊,肩膀耸了耸皮笑肉不笑道:“凡人大多都不待见我,你倒好,见到我这般热情,还外加一个狼抱……受不起受不起啊……”
樊铃儿收起怨色,站起了身。面前的人,哦,不……他并不是人,而是……鬼……只是奇怪的是,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她便觉得异常亲切,竟连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
话说也快两年了吧。那天,她突发心悸痛,整个人直直地从湖心小筑跌下。暮秋时节,秋寒正甚,她这一跌,便染上了风寒。三日的高烧不退,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无视周围泣泣的啼哭声,她当时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可是又像有什么东西禁锢着自己怎么也飘不起来。迷迷糊糊间,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穿着松松的白袍,头戴高高的角帽,脸色惨白,嘴里还趿拉着一条猩红的长舌鬼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志怪小说看多了,她便知晓这是地府的勾魂使者“黑白双鬼”的白常在。
不知是不是自己快要死了,樊铃儿反而变得异常的淡定,第一次,她开始回顾且思考自己短暂的一生。
她这一辈子,虽说没做过几件坏事,却也没做过几件好事。唯一一件她自认为是好事的便是一年前她第一次偷溜出府。那时,她见到街巷旁有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在卖身葬父。她虽感怀那女孩的身世,满心的注意力却都在她胸前挂着大木牌上,认为它太过俗气,缺乏新意。
樊铃儿虽性子大大咧咧了点,但骨子里还是个极其追求完美主义的人,当即,她便向旁边卖字画的书生借了一只大狼毫,将那女孩胸前木牌“卖身葬父”的四个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随后,郑重其事地在她面前青石板上写下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求包养”……
……
她这厢思绪正百转千回,面前的鬼影却一脸奶妈子的嘴脸:“哎哟我的天啊……我好不容易将你的魂魄用结魄灯补好,你怎能这帮糟蹋啊……幸好你体内的天神残元将它们缚住了,我只需补一补就好,要不然,你就真的魂归离恨天了……就算毓琉仙山上的那位再将地府打个洞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没办法了……”说完,就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拾掇了起来……
一连几天,这个白鬼使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时还会化成一个俊俏公子样。在樊铃儿眼中,还是这个模样耐看些,毕竟这心绞痛的毛病是经不起吓的……
有好几次,她都想试着与他说几句话,可都被他一个眼刀吓得噤了声。说来也奇巧,被那鬼使捣鼓了一阵,嘿……这全身上下还就真的是腰不酸,腿不疼,烧也退了,胃口也变好了。她爹娘将此事归为上天佛神的保佑,也只有她知道这身子骨是怎般的好起来的……
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樊铃儿自是对白常在热络得很,只是在白常在看来,这今生与她相遇定是一场孽缘,这人相比前世……太不让人省心了!
……
樊铃儿讪笑地靠近白常在:“小白……是不是我明日要出嫁了,你特地赶来看我最后一面啊……嘻嘻嘻……”
白常在送了她一记白眼道:“出嫁?出什么嫁?你是说嫁给那个天界的炮灰仙将吗?”
“炮……炮灰仙将?”
白常在斜眼觑了她一眼。当年天君整了个仙妖大战,本以为妖界势弱,灭了也是早晚的事情,哪只,中途杀出了十万魔兵,领头的那个在关键的时候还炼成了天魔,倒是把原来受到小创的天兵折损了七七八八。那个魔头还差点杀上了云霄大殿,要不是天君请来了慈善天尊,这天宫怕是完了。
天君受了打击,震怒也在常理,知道若不将自己的一腔热火发泄掉,身心定会饱受摧残,于是,硬是将怒火迁到了此战的主将神威武大将军墨轩身上,一道旨意将他给贬下了凡间。当日,这位落魄的仙将还是他接引的,亲眼看着他走过金桥投身到了帝王家,这般说来,那墨轩仙将不是炮灰是什么。
只是,他想娶面前的人怕不会那么容易,毕竟还有毓琉仙山上的那一位堵着。遥想起那位大仙抱着满身血污的她出现在自己面前,若忽视他头顶上方的一个大洞,场面应是很凄绝的。他望着地府难得见到的一片天,私下揣测,定是这位大仙不识地府的路口在哪里,只知地府在地下,所以干脆打了个洞直接进来。嘿,还不用说,他这方位还找得挺精准的,正好落在了阎罗大殿的门口,把一干大小鬼臣下了一跳。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
当然。这些话并不适合对已是凡人的她讲。明日的婚事定会很精彩……
……
樊铃儿见着白常在一直处在神游状态,不满地大嚷了起来:“小白!小白!回神啦!”
白常在被一吓:“鬼叫什么!”
“嘻嘻嘻……你是不是专程来见我一面的,小白……”樊铃儿挑了挑眉又厚着脸皮问道。
“不是,今日要去拘两个魂,正好在这附近。和我这搭档老黑出门的时候尚早,顺道一起来你这里看看。”
樊铃儿满脸怨相,随后转念一想:“老黑!?黑鬼使也来了!?”
白常在双手抱肩,略是无奈道:“他不是一直在我旁边吗?怎么,你没看到?”
“什么!”
樊铃儿眯着一双美眸在白常在身旁打量了半天,终是在隐隐灯火下依稀辨出了个模糊的身影。
那黑常在见她找得吃力,终于呲开嘴露出了一口亮白的牙齿昭示自己的存在。
樊铃儿抚了抚心口:“对……对不起……我刚才真没看到你……”
黑常在乐呵呵道:“无碍,都怪我生得太黑,站在黑夜中,黑夜与我,你们一般都分不清……我习惯了……哦吼吼……”
樊铃儿心生敬佩:这哥们够乐观!我喜欢!
白常在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快要到了,老黑,走!拘魂去!”
到底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过五更……
……
白常在走了,只留给樊花灵一段匪夷所思的话。
“你现在这般样子,倒是比你之前的小花妖的形象好看得多了……”
诚然樊铃儿参不透字面深处的含义,但这表面上的意思还是懂个一二的。她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妖/你/妈/个/头,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