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子夜,没有什么月光,天上却是星斗遍布,朱雀七宿之中,鬼宿四星光华大作,其中尤其是积尸星光华溢出,盖住其他三星。
钱道人沐浴完毕,出的房来,仰看星斗时,却望见许家庄上空一片红光笼罩,若云若雾,风吹不散,心头不由得升上几分不安来。
“却不是个好天象!鬼宿值日,主惊恐,家门灾祸,人丁散落!”钱道人伸手一掐,暗道:“按照历法,今日并非鬼宿值日啊……”
许家众人都来到前院,围在法坛旁,周围事物也已经布置妥当。旁边的房子在夜幕下,森然矗立,一个个好似狰狞大鬼。四周僻静,两只夜枭咕咕的乱鸣,一会东一会西,甚是诡异。
顾不得许多,钱道人长吸一口气,登上法坛,作起法来。
只见那钱道人头戴紫金冠,身着七星法衣,腰间水火丝绦,脚踏步云履,右手仗着桃木剑,左手持一碗净水,踏起罡步来,且踏且诵。
咒曰:天丁地丁,玉女真灵,千和万和,统御神兵。收捕桃宾,赴狱梏辛。吾奉北帝赦命律令,雷师火伯,吞鬼****。急急如火炎令。
法师前面一张新打柳木大桌,黄布铺面,左右各置一盏铜灯,燃着两根明晃晃的蜡烛,其上摆着小旗、铜钱、黄纸、朱砂、香炉、令牌、柳枝等一应事务。
桌子正中却放着一个木盘,九寸长阔,中间以细香灰铺匀,盘子正中,用一根六寸长的竹签,以皂布包着,定在其中。
道人行的,却是上清玉枢五雷真文中的立狱收邪之术。
法师在法坛上唱了二七一十四遍,猛吸一口水,喷洒在四周,火光猛然一蹿,法师一声暴喝,抄起桌面上四面旗幡,往那木盘中一撒。
说来奇怪,那旗子并没有插进木盘中去,却直挺挺地立在木盘四方,锦绣的无风自展,现出四个古拙的鸟兽图形来。
隐约中,法师前面的偌大空地上,焰火冲天,烟雾之中,四扇大门凭空出现,钢牢铁锁,幡旗飘飞,烟火冲天,却是一间森然大狱。四门之上,各有一面三丈来高的旗杆,上面大旗招展,现出栩栩如生的几个鸟兽。
道人见状,抄起一叠黄纸小人扔进木盘之中,却见火光一闪,场中大狱里现出八名面目狰狞的鬼府狱卒,守在四方,手持钢叉锁链,双目圆瞪,血口大张。
法师将剑望木盘之中一指,那根竹竿“刷”地跳起来,刷刷刷划下一个图形——正是一个枷锁模样,说出作祟的乃是一名狱死鬼,旁边写着两个鸟篆“许罗”。
法师又以剑指狱,口中念诵不已,四周风雷涌动,八个狱卒闷声低叫。不久,四周刮起一阵阴风来,大烛的火光凭空压低数寸,香炉中香火猛然短了数寸。
“黄巾力士,为我捉来!”
道人拿出一个葫芦,往那木盘中倒出几粒黄豆,黄豆一滚,没入盘中不见。
须臾之后,法坛前面,大狱之中,一个影子从地下飘出来。
蓬头青面,三寸长舌,身穿一袭青色破碎长衫,手持一根黝黑锁链。却不是那许罗是谁?
许罗出来,怪叫一声,猛然向着正在一旁看得簌簌发抖的员外冲去,手上锁链哗啦啦作响。
道人见状,怒斥一声,拿出一张符纸,手指蘸了朱砂,刷刷写出一张符纸,猛地一口水喷上去,那符纸化成一团火球,发出啪啪之声,好似雷霆一般。
法师又拿过旁边一个葫芦,倒出两颗黄豆,落入木盘之中。
许罗正待了结了那许员外,却听得天空中一声巨响,两个金甲天神从天而降,挡在前面,手持兵刃,扑将上来。
许罗怒喝一声,手上锁链哗啦啦直响,逼开两个金甲天将,退回场中,对那道人道:“那道士,我与这许员外的恩怨你也知道,我今天要杀人,再问你一次,是否当真要拦我?”
钱道人睁开眼睛,道:“我观你魂体凝固,身上血气冲天,看来是凶光之身了。世间恩仇,不过是浮云苍狗,转瞬即逝。得遇机缘却殊为不易,你既然得道,何不潜心修行,积累阴功,等到大煞之劫后,超脱前生道,得以脱离轮回。好过再沾染血债,将来三才杀机之下,魂飞魄散。这样吧,你我昨日的赌约就此作罢,你弃了恩怨,我弃了功果,如何?”
原来鬼物修行,也有三大境界,第一境界就是“前生道”,在这个阶段,鬼物虽然阳寿已尽,但前生孽缘未解,在阳世还有许多因果缠绕,所以还只能算是前生。
这一关又有三个阶段,恶鬼分别为“厉鬼”、“凶光”、“大煞”,善鬼则称为“游魂”、“山精”、“庙仙”。
善恶之鬼,修行的方式却是不同。恶鬼乃是那怨死之人,魂魄怨气不散,不愿超生,化成厉鬼。厉鬼魂体未固,好似风中青烟一缕,朝不保夕,随时飘散。但厉鬼凶恶,却比一般的道人还要更甚,可以靠着杀人吸血壮大自身。
若是厉鬼杀了足够的人,或者吞食了天材地宝之类,阴魂足够壮大,或有被道士收服炼养,以至于不畏太阳之力,不畏人身三昧,则可以谓之凶光。
天道循环,讲求报应,凶光修炼到大成,往往是杀人如麻之辈,浑身上下血气翻涌,煞气弥天。所到之处,感应天心,处处杀机,雷劫地火加身,天灾人灾相随,这便是大煞。
对于鬼物来说,大煞这一关最为凶险,天地人三才皆生杀机,避无可避,许多鬼物便是死在这一关上面。只有那心性坚忍,实力超群的鬼物,方才能扛过种种劫难,超脱前生,到达“转生道”。
善鬼的修行则要平静许多,游魂只是日夜吞食天地之精,日久而成“山精”,然后和那修炼之人一样,积累阴功,成为“庙仙”,最后超脱前生而去。不过善鬼不能沾染血腥,修炼的进益极慢,往往是数百年的修为才能超脱,中间也有许多磨难迷惑,一旦不能把持,顷刻化为泡影。
所谓行善行难,行恶行易,善鬼轻易就是上百年的修行,恶鬼甚至只要数日,从这点上来说,做善鬼倒是不及恶鬼甚远,不过恶鬼报应也要深得多。
许罗秉承怨气而生,化作厉鬼,先是得了刘道人传给的《阴鬼大成集》,修炼天鬼化形术,后来杀了人,吞食了生魂,加上那颗刘道人全身精华所化的鬼供果,虽然成鬼日短,但是已经是凶光境界了,只要杀了许员外这一家人,身上凝聚的怨气立刻便可以达到大煞的境界。
但是许罗从杀孽中修成大煞,必然要遭天谴,若是没有机缘,那三才杀机十之八九挺不过去。所以这钱道人用这个作为劝说,让许罗放弃复仇,他也平白得了这一桩外功,皆大欢喜。
这钱道人原本以为只是一只厉鬼作祟,想收服许罗,但见许罗已经修成凶光,心中却有些忐忑,其实说到底,乃是这许罗一身鬼气,实在是了得,加上识得修炼之术,他虽然将阴阳二气练成了龙虎之形,也没有必然的把握能降住许罗。
许罗冷笑道:“匡耐许员外那厮,害我性命,不报此仇,安能忍下这口气去。你这道人休要乱搅稀泥!”
钱道人也是有名的高功,从来别人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却吃许罗教训,面子上如何忍得?当下把眼睛一瞪,拿起桌上五雷令牌,猛击法案,喝道:“放肆,你这孽畜,我好言相劝,你如何不通道理。所谓阴阳两隔,你既已死,便须去往生,其他的事情将来定有分晓。
世间善恶,皆逃不过天理循环,你今日之冤,他年罪魁自有报应,如何容得你私用天刑,罔顾天条?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我去那阴曹地府明正典刑,申赎罪过!”
许罗听得,心中大怒,脸上却反笑道:“好个是非不分的道人,你若是懂得道理,便把路让开,让我杀了这员外一家,到时候再与你把交情。你不分青白便要拦我,道我当真怕了你?我也不与你聒噪,只是见真章才好!”
钱道人道:“孽畜冥顽不灵,不能饶你!”
言罢,道人手上桃木剑一指,两名金甲天神冲上前来,手上兵刃照着许罗身上便砍。
许罗嗤笑道:“这等夯货,方才已然料理两个,这两个如何对付不得。”
原来方才,许罗正躲在堂屋之中,守着许管家的尸身,却听见轰隆隆两声,两个金甲天神从天而降,要来拿他。这天神不是本体,乃是道人借得神威,用黄豆化的。虽然拿得那寻常恶魂,却哪里是许罗这等沾了人命的凶光的对手。只消两下,便将两个天神送回天上。
现在倒也不用怕了他,那金甲刚刚冲上来,许罗身子一晃,化作丈余的天鬼外相,丈余高的身子,挥洒锁链,左边铁锤撂倒一个,右边又拿枪尖戳翻另外一个。啪嗒两声,两名金甲天神便化成青烟,留在地上四瓣黄豆而已。
道人见破了天神,也不惊慌,提笔在手心写了个“雷火”,脚踏罡步,手握雷诀,绕坛作起法来。八个狱卒轰然应诺,齐齐冲上前来,刀锁齐上,要拿许罗。
许罗道:“何不出四象阵?这等人却奈何不得许罗!”
言罢,欺身上去,手上锁链化成抖成一杆链枪。许罗生前乃是一个酸儒,死后虽然练得些武艺,却不精擅。好在那些鬼府狱卒也并不是什么高明之辈。许罗仗着刃长力大,把枪当成棍来用,倒也顺手。
斗了一刻,许罗一枪砸中一个狱卒的天顶。“啪嗒”一声,好似破了一个西瓜一样。那狱卒化作一阵青烟,烟雾中飘出一物,却是一个碎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