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和尚的真灵投进去,许胜茂也闭上眼睛,不多久,一团青蒙蒙的灵光从顶上升起,也同样投入那门户之中。
那灵光一入门户,铜镜顿时放出万道五彩神光,那门户遂消失不见,只有祥云在宝镜周围流动,朦朦胧胧中透出大海、仙山、天女等种种相,又忽然变化为青山绿水,明月中天等种种相,又变化为修罗杀场,炎寒八狱之相……凡此种种,不可说尽。
许罗站在一旁,正看见许胜茂真灵出窍,身壳没有一丝防护,顿时心中恶神值日,杀念涌上心头:“这许胜茂修为又高,且兼做事不择手段,又与我结了仇,今番要不是这个和尚搭救,便要被他蒙蔽心窍,做一个游魂傀儡了。今番要是和尚斗得过他还好,若是和尚不敌,岂不是要遭了毒手……不如我再使手段,让他和那钱道人去做个伴!”
想到此,许罗掏襟前拿出一张破布来,血腥味冲天,正是那个小血海阵图。
“吱吱……”
正准备祭出时,却见猛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尖锐的声音好像要把虚空都撕破了。许罗心里原本有鬼,被这惨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和尚带着的那只大马猴在地上捂着前肢打滚。
再看和尚背后现出一尊护法神来,人身龙面,脚踏巨像,面相凶恶暴躁,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祇,两眼警惕地望着地上的马猴。
好像刚刚并没有受什么伤,那马猴痛了一刻,便缓过来,翻身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龇出二寸长的尖牙,赤红的眼中露出赤裸裸的暴戾和恨意,但看上去很惧怕这尊护法神,并不敢冲上去,只是恨恨地瞪着闭目的老和尚。
许罗一想,便知道定然是这马猴要趁老和尚入定的时候偷袭,却被老和尚的护法神挡住了,还吃了教训。只是不知道这个马猴是什么来头,原本以为是老和尚的宠物,现在一看,却根本不是。哪里却有宠物乘虚而入,反噬主人的道理。何况这个老和尚面相行事都是慈悲得很,也不可能养这样一只一看就暴戾凶残的事物。
“小子,你看什么看!”
许罗正在猜想这马猴的来历时,却被那马猴瞧见,一双赤红的眼睛一瞪,竟然开声说话了。
许罗还没有开口,那马猴却接着道:“哼,我看你眼神迷离,面含讥讽,分明就是在看老祖的笑话,嘿嘿,老祖心中不快,正好拿你泄愤!”
马猴说罢,猛然蹿起,半人高的身子化作一团青雾,卷起一阵恶风,利爪生寒,奔着许罗的头脸就抓来。
许罗不料这马猴翻脸无情,居然没有丝毫征兆就发动,倒是吓了一跳。这马猴纵跃之间恍若疾风,其实凶狠暴戾,也不知道什么来历,许罗也不敢轻敌。当下也顾不得找那许胜茂麻烦,身子一晃,幻成天鬼外相,咆哮一声,一双利爪同样向着那马猴抓去。
哪知那马猴却不和许罗硬碰,见许罗抓来,身子一晃,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眼间就来到许罗身后,伸手就是一通乱抓,许罗不防,被他狠狠抓下一块鬼气来。
正要回头去抓,那马猴却跃开去,将抓下一团的鬼气塞进嘴里,也不见炼化,就吞入腹中。利爪一挥,又攻上来。
“哼!”
许罗吃了个小亏,他也不是善类,当下激起了凶心,一声咆哮之下,鬼身又壮大一分,愈加狰狞起来,跃出门外,向着那马猴扑去。
一鬼一猴在一阵好斗,那天鬼身高一丈有余,手臂四肢又长,挥动起来好似两扇风车,那马猴左右腾挪,也挠不到,气得吱吱乱叫。但是那马猴身子实在是太灵活,许罗虽然化作了天鬼之形,恍如疾风,仍然是够不到它。人猴斗了一阵,皆占不到便宜。
“不能让这畜生耽误了正事!”
许罗眼看那宝镜上五色神光粲然,场景越变越快,知道和尚和许胜茂两人斗到了紧要的关头,心中越发着急,心底冒出一股邪火,顿时生出歹毒的心思来。
“这个畜生误我正事,实在可恨,定然打杀了它!”
想到此,许罗虚晃一招,身子忽然向那马猴扑去,马猴一晃,躲过许罗的扑拿,一眼就瞅见许罗身后的一个空当,马猴斗了许久,一直近不了许罗的身,心中也是烦躁,现在见了空挡,那里按捺得住,怪叫一声,便扑了上去,利爪乱抓。
“刺啦!”
好像撕开了一块布帛,声音清脆得很,天鬼的背上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马猴掏出一团鬼气,乐得吱吱怪笑。许罗吃痛,一声痛哼,爪子却够不着那马猴,马猴见了,乐得更欢。
许罗嘴角泛出一丝狞笑,忽然把手往虚空中擒出一根黑黝黝的锁链来,顺手一抖,化作一条碗粗的长枪,猛然向背后扎去。
“咯吱!”
那马猴不料许罗有这样一招,躲闪不及,正被那锁链刺了个对穿,肚子上被长枪扎了个碗大的洞,青黑的肠子却被枪尖挑了出来,痛得那马猴吱吱乱叫。
“嘿嘿!”
许罗猛然转身,把枪一抖,把那马猴扔到半空,长枪如雨点似的乱扎,顷刻间将那马猴扎得如筛子一般,半点好皮没有。
只是那马猴几乎被扎碎了,却没有毙命,依然痛叫不已,声音如同夜枭,趁着许罗抖枪之间的一个间隙,居然从虚空中一跃而起,脱开了许罗的追刺,落到地上,远远跑开。
那马猴一跑到远处,身子几滚之间,一股黑气从体内冲出来,身上的伤口居然就全部痊愈,连一丝痕迹也无。只是龇牙咧嘴,似乎还是很痛,背毛倒立,一双凶戾的眼睛死死盯住许罗,却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好像还有些畏缩。
“哼哼!”许罗心中诧异,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嘴上冷哼两声,道:“今日叫你这长毛畜生吃个教训,免得将来还敢来捋虎须!”
“小子,你休要张狂,若不是这个老秃贼将老祖的魔胎封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有朝一日老祖脱困,定然要让你受尽天下极刑!”马猴龇牙怪叫道。
许罗心中一惊,这个马猴似乎很有来头,这次看来结下一个仇家,只是他也不怕,冷笑道:“等你有脱困的那一天却再狂傲。”
说话之间,许罗心底生了杀机,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寻机会将那马猴弄死,免得将来麻烦。
马猴一看许罗眼中露出杀机,暗道不好,方才自己一时逞威,说漏了来历,这个恶鬼已经生出了歹毒的心思,现在他人在矮檐下,也不敢过多的撩拨许罗,恨恨地瞪了许罗一眼,跳到房顶上去了。
许罗收拾了马猴,正准备暗算那许胜茂时候,却见那五色水火铜镜泛出一阵刺眼的光芒,在空中左右震动,嗡嗡鸣啸不已。
“咚!”
就在此时,智胜和尚的身壳持起槌头,猛然敲在黑铁木鱼之上,闷然作响,其声如夜半钟声,旱地惊雷,许罗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魄儿被这木鱼声一激,顿时仿佛水中扁舟,茫茫然然,晃晃悠悠,半天方才缓过来劲。
那木鱼却不停,响了第一下之后,槌头又接着如雨点般落下,又短又疾,声音回荡之间好似无数木鱼在周围响彻。背后那尊护法神也盘坐大象背上,化成一个四面八臂相,结印禅座,口中念诵不已,声如蚊蝇却声声清晰,互相缠绕回荡,如千万佛子念诵。
许罗处在这诵经之声中,初时被那木鱼之声震动心灵,百种念头翻腾,曾经无数自己都忘了的记忆被从心底翻起——
儿时随着大孩子去河池中捉鱼摸虾。
后来父亲被一个算命的先生说动,把他放到牛背上背到县学,拜郭夫子处上学。
与郭岚青梅竹马长大,读书嬉闹。
挑灯夜读,入科场考取功名。
被许员外诓骗,死在狱中。
归家,家破。
了断尘缘,到许员外家报仇雪冤,屠尽许员外一家……
许罗将头轻轻一晃,脑海中的幻想皆近消失,一刹那间,仿佛他又重新度过了一个人生,再伸手去看时,却见一双乌青干瘦的爪子,上面仍有斑斑暗红的血块。
“原来我已经走了如此之远!”
许罗心中忽然生出茫然的感觉来,这一场大变,从那个手无二两力,只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化作一头满手血腥,睚眦杀人的凶戾恶鬼,许罗还是许罗吗?
“若不是,那谁是许罗?”
茫然之间,却没有人回答。
“锵琅!”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加之声传来,同时诵经声也同时戛然而止。许罗回头一看,却是许胜茂和智胜和尚已然分出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