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相让了!”
智胜和尚睁开眼睛,神光尽敛,仍旧是一个干瘦穷酸,低眉顺眼的野和尚,没有半点威势。
“呵呵!”
许胜茂脸上陡然一阵潮红,好像全身的血气都蹿到脸上来了,然后由红转黑,变得青黑肿胀,那黑色似乎都透过皮肤散了出来,将头脸都遮住了,过了片刻,那乌肿慢慢消退,才恢复了原来面貌。
许胜茂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吐,吐出一口青黑的血来,落到青石地面上,也不沁入,反倒是如水银一般成颗粒,左右翻滚,透出一股阴寒之气。
许胜茂这才睁开眼来,手一挥,将掉落在地上的五色水火铜镜收到袖中,笑道:“当年田刚炼霜河宝刀为清心木鱼,没想到还真是一件好宝贝,并不曾辱没了宝刀。大师功力,也不亚于当年的田大将军。我这一败也不冤枉,空灵寺一脉,倒是还有气数!”
智胜合十道:“丞相高看了,若不是丞相久未出世,这具躯壳也并不熟悉,衲子怎能侥幸。只是这夺舍之事,到底有伤天和,于积累功德无益,况且他人身躯,到底不合自身,于人于己都是祸患,丞相还需小心为上。”
原来方才争斗的时候,却是许胜茂体内阴气太盛,许麟这副躯壳阳气不足,阴气反噬,受了阴毒损伤,不得不败下来。
许罗刹那间明白了胜负,心中暗道:“这个和尚太慈悲,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若是趁机追杀,这许胜茂未必能招架得住,等他养成了,又是一个祸害!”只是这和尚救了他性命,许罗这话也不好说出来。
智胜和尚从怀中拿出一个檀木盒子,对许胜茂道:“此乃我空灵寺一脉采集灵药炼制的‘元阳丹’,最善养元阳之气,丞相可用这丹药调养身子,以丞相的修为,一年之后可将躯壳练成圆满境界。”
许胜茂一愣,然后却少有地轻叹一声,道:“大师果是慈悲!只是天下谁又能行大师的慈悲?你看这天下,哪个教派不是广布功德,广收弟子,上庙堂,下江湖,行布法于天下,以求光大山门。
空灵寺持不说法戒,不摸金钱戒,寺僧吃穿皆自耕种乞讨。田大将军,六净法师之后,二百余年,渐渐式微,至今天下,除了当年留下的一些老古董,竟然几乎再无人知晓。
当年允水河神水淹东阳,须眉法师舍身救下一城百姓,保住了李氏根本。三十年后李氏却以空灵寺收容瓶湖水寨头领为由头,火烧空灵寺,一个千年古刹连根捣毁,三十余个寺僧不肯离去,皆在火中被烧死,从此断了根基。这些我虽身在祖祠之中,却也能够知道一些。
大师至今还未有弟子吧?不知道大师圆寂之后,还有谁能传承大师的法呢?”
许胜茂这话,说了一些实情,言语中夹杂着激愤,十分撩动人,但是若要仔细去听,便能听出其中对东阳李家的挑拨心思。智胜和尚听罢,却不为所动,笑道:“这世上,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天下争端,多来自这门户之争。为了一个‘法’字,沾了多少罪果,故此空灵寺一脉持不说法戒。至于空灵寺,那法那庙,皆是虚妄,若要断绝,那便断绝吧。”
许胜茂笑道:“我却不缺这些许的丹药,大师放心,我自修补这件躯壳,不再夺舍就是,只是下次见到,还须再次讨教。”
原来智胜和尚之所以送给这许胜茂丹药,便是怕他不满许麟这个刚刚拼斗中受创的躯壳,再去夺他人的躯壳,所以才送丹药给他修补。为了这,不惜浪费丹药让对手早日恢复,也真是慈悲。
许胜茂说这话,倒也有一半是为了大师的慈悲,另外一半却是骨子里的自负。他当年也是一代狂士,隐居山中,耕读不仕,直到明主出来,方才出山,征战天下,指点江山,何等的恣肆花心。他的这话中语气分明就是不服气,想要等这副躯壳合适之后,再来和智胜和尚相斗。
智胜闻言却不接话,合十道:“丞相修为高深,自然是不需要衲子这粗陋丹药的。如此,这许小居士,衲子却要领走了。”
许胜茂笑道:“老夫却没有惫怠到食言的地步。”
智胜点点头,对许罗道:“许小居士,随贫衲来。”
许罗早就恢复了原本模样,回头向那许胜茂望去,却见他面含微笑,眼神中也并没有丝毫的恶念,但许罗知道,这个老鬼最是阴险不过,今番要是没有这个老和尚相救,他早就被这个老鬼害了。现在他的修为奈何不得这个老鬼,若是失了和尚的庇护,定然不能幸免。许罗思量一番,便决定和这智胜和尚一道去。
待到出了许家庄,许罗谢道:“多谢大师相救!”
智胜和尚合十道:“居士言重了,贫衲欲与居士讨一个人情,如何?”
许罗心中疑惑,道:“大师有何吩咐?”
智胜和尚道:“居士可否放那些冤魂前去超生?”
许罗这才明白这智胜和尚的意思,他练小血海阵,中间还藏着四五条恶灵,后来杀人的时候又留了五六条上好的魂魄,想等以后好好修炼一番,又是一件好宝贝。没想到让这老和尚看出来。
许罗原本有些不情愿,但刚刚受了老和尚的救命之恩,也不好拒绝,当下拿出那块阵图,驱使十来条恶灵冲了出来。这些恶灵虽然没有了灵智,但在血海中备受煎熬,也有感觉,现在少了许罗的压制,皆是号啕大哭,声音十分凄惨。智胜和尚看了,连宣佛号,硕大的木鱼敲动,一尊护法神显化出来,放大光明,那些怨灵被金光照到,都慢慢平静下来,面露安详神色。不多时,浑身血光尽去,直接往六道轮回超生去了。
许罗望着手上的阵图,威能失了大半,苦笑一声,收回怀中。智胜和尚见到许罗的表情,轻轻摇摇头,道:“许小居士还是莫要太造杀孽……”
许罗不说话,那和尚道:“居士造了许多杀孽,修成凶光之身,三才杀机已生,我观居士气象,如独行山中,乌云拢月,路险且跻,前狼后虎,大煞关凶险啊。好在方才超度了那些亡灵,总算积累了些许功德,才算明朗一些。”
许罗眉头一皱,这些天他心中只有复仇二字,却忘了那大煞关中的天地人三才杀机,现在他大仇得报,经过这和尚的提醒,方才记起此事。先前他杀人不眨眼,手段毒辣凶残,也不惧那天理报应,乃是有了必死之心,但现在大仇得报,却还要寻死,就说不过去了。
此乃人心常态,倒是不能说许罗怯懦。
许罗眉头紧皱,他现在虽然有些手段,但还是都不精深。小血海阵图失了阵灵,威力大减,现在要是杀人夺魂,难免加重杀劫。天鬼化形术他也只是修得皮毛,连第一关“塑形”都还没有完成。
没想到现在他的手头居然没有一样可以应劫的依仗。
“嘿嘿嘿!后辈,我看你的术法中似乎有我修罗魔道一脉的手段,前面的冒犯我便不管了。你若是能够帮我解开我身上的九十九道‘心印符’,我就帮你应劫,你看如何?”
就在许罗心中没有主意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大马猴站在两人后面,冲着他邪笑。
许罗冷哼一声,不去理他,那马猴却不气馁,接着道:“这个老和尚面似慈悲,其实虚伪,他持不说法戒,却为何一定要管我?嘿嘿,你若是随了他,定然要遭了毒手,和我一般下场。”
智胜和尚听了这话,道:“罗骞驮,你若不是每日要生吃人肉,我怎会管你,何况我只是封印了你的魔胎,并未囚禁于你,你怎的诳言?”
那马猴却冷笑道:“我是阿修罗魔王,自然要吃人肉,你这和尚好没道理,世人吃猪吃羊你怎不去封他们的嘴,我吃人肉你却来管作甚?你倒是没有囚禁我,只是你封了我的魔胎,让我法力尽失,也回不去血海,我人间的对头太多,若不跟着你,早晚让人害死,你说得倒是慈悲,其实乃是虚伪。你若真个慈悲,便解了我的心印符,自此以后你我各走各路,岂不是好?”
智胜和尚笑道:“你休要拿言语激我,等我放了你,你便又去吃人,造了罪果。”
“这个和尚,倒也不是完全的迂腐伪善之人……”许罗在一旁听了,也对这和尚的手段很是敬佩。
马猴似乎知道这和尚的脾气,不再和他说话,却对许罗道:“你见着没有,这个和尚,伪善得很,又不许你杀生,没有一点趣味,怎能相处?不如你想法将我的心印符解开,我二人逍遥快活去,每天杀人喝血,好过随着这和尚讨饭吃,岂不是好?”
许罗算是摸清了这个马猴的脾性,也是个耐不住的主,当下便不理他,对和尚道:“不知道大师何去?”
那三才杀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许罗连一分应付的把握也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好像随着这个智胜和尚走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智胜和尚道:“我欲往瓶湖水宫拜访,居士可有兴致。”
许罗道:“也没有什么地方去,不如随着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