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瑶三娘到得山顶,却见谈墨站在台顶一边,四个和尚站在身后。不远处却是身披手腕粗细锁链,盘腿而坐、身上衣裳尽碎、胸前印着一个殷红如血的符篆的智胜和尚。老和尚双目微闭,神情淡然,似乎丝毫不为外物所动,却是入定了。
老和尚就在近前,周围的军士也早散尽,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刽子手昏迷的昏迷,丧命的丧命,前边早无半个人,谈墨却只是相隔数丈的站在那里,没有上前。
瑶三娘抱着琴走上前去,站在谈墨身侧。
三娘还未出言,那边李珣却开口说话了:“谈墨,今日我代天子行罚,处般惑众妖僧,你乃是大儒门生,怎不知深浅高低,阻官办案,无君无上,却欲何为?”
李珣这话,说得官腔正圆,居高临下,自有一股乾坤独断的气势,话说出口,便是有理,显示出他治理东阳,说一不二的做派。谈墨闻得此言,却并不吃,笑答道:“李珣,你我皆是明白之人,何必用官腔压我。我携天子宝剑而来,便是天子信使,却怎又无君无上了?反倒是东阳侯世代受君王厚恩,见天子剑却不沐浴相迎,反倒神态倨傲,实在是大不敬。”
李珣听到天子剑,眼睛微微一眯,却并不起身,反道:“青衣狂剑号称避王侯而不见,何时又一口一个自称天子信使了?天子靖匪剑,乃是托孤之剑,岂是什么人都能持有的?若是随便来上一个不相干的人来,道手中有天子剑,本侯便要忌惮,那还怎行得代天子牧州之责?”
谈墨闻听这话,笑道:“青衣狂剑只是虚名罢了,至于避见王侯,难道面前的李侯便不是诸侯?至于墨手中长剑是不是天子剑,李侯岂不能自辨?”
李珣拍案笑道:“此言甚好,你将剑呈上来,本侯自来辨认。”
李珣此言,却是糊弄百姓的手段,奢想谈墨如同什么都不知道的愚夫细民一般,将神器直接交到他的手上。谈墨听说这话,心中却是一笑,却也不揭破,口中道:“那便请李侯辩之!”
言罢,谈墨从背后将那柄华贵古剑擎在手中,猛地拔出,往智胜和尚胸前劈去。
随着长剑出鞘,一阵刺眼红光从剑身上爆出来,仿佛平地里跃出来一只金乌大鸟,整个却妖台顶瞬间化作了一个火海。只要见到这剑光的人,都觉自己好似堕入火海之中,浩荡火焰瞬间笼罩在在周围,甚至中间还藏着一股巍巍如山的磅礴气势,面对这股气势,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从抗拒的无力感。
长剑发出一声长吟,挟着一条火龙冲向智胜和尚。
李珣不愧是牧守西南三州数百年世家之主,身上自有数百年气运积累的从容气势。便是周围那些修为颇高的幕僚食客被火海环绕,面对那巨山般的气势,都感到不安之时,没有丝毫修为的李珣,却无半点局促。
他端坐铁案之前,一手按剑,一手抚印,喝道:“请天吴仙子为本侯破煞!”
旁边天吴仙子早将眼睛一直盯着谈墨背后的古剑,见了长剑祭出,便将天丹溯到了嘴中,此刻听到李珣下令,立马摇身一转,化作一条水桶粗细、背生一双透明纱翅的五色蜈蚣,周身粉红雾瘴环绕,一对蓝汪汪的螯牙闪着寒光,尖利异常,一看便是凶毒之物。
蜈蚣一出来,甩动长尾,发出“嗞嗞”之声,猛地一跃,跃到半空吐出一枚圆溜溜,闪着白光但周身环绕着五色雾瘴的拳头大小的天丹,猛地向那长剑上撞去。
那天丹借着蜈蚣一个蹦跃之力,出来便似闪电一般,虽然比那宝剑后发,而且隔着数十丈的山谷,但却赶在了长剑撞在智胜和尚胸口之前挡在了前面。
只见那天丹落到长剑面前,滴溜溜乱转,一阵白气喷出来,四周围陡然好似入了冬天,地面上瞬间结出一层三四寸厚的玄冰,连老和尚身上也落满了冰霜,唯有胸口一片朱红和眉心一丝黑线没有上冻。只是老和尚却没有丝毫动静,好似浑然不知一般。
白气一出来,便裹着五色雾瘴缠绕在一处,扭转化作一条又长又细的蜈蚣,猛地一跃,顺势缠上那飞来的古剑。
天丹之上,那纯白之气,乃是天吴仙子上百年采集月圆之夜的月华之光,只取其中最为阴寒的太阴气,放在腹中玄牝之房孕养,养出的天葵水。这天葵水本性至阴至寒,与那靖匪宝剑上的纯阳天火之力正好相克。两相交击之时,寒气与天火之气相抵,天火便生出一丝间隙,那毒瘴之气凭借这个躲过天火灼烧,便上去将靖匪宝剑污秽。
虽然天丹上的寒气比不得靖匪剑的天火之气,但在被天火烧化之前,却能造成靖匪剑一时气衰,毒瘴也能将宝剑上的天子之气遮挡,这个时候后面东阳侯印上前,便有机会将宝剑击下。
却见蜈蚣卷上长剑,却见长剑一声轻吟,瞬间爬满冰霜,当空摇晃两下,红光尽褪,当空落下,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不好!”
便在寒气缠上长剑的时候,天吴仙子猛然惊呼,手上作势,便要将天丹收回。
却听得远处一声琴声轻响,传到天吴仙子耳中,天吴仙子只觉那一声琴响初始极细,传到耳中却如天雷炸开,陡然只觉脑海之中一阵天翻地覆,连魂魄也要炸开一般。
天吴知道方才自己将天丹吐出,本身精气都随之而出,实力大损之下,被人偷袭了。急切之下天吴也顾不得反击,连忙紧守心神,先要自保。
只见天蜈真身猛地一跳,然后一条无规则的轨迹乱跃,好似要逃脱一只无形的巨大公鸡一般。这个动作是九文山上的蜈蚣遇到强敌时候的自然反应,乃是本能,并不需要心神操纵。天吴神魂巨震,需要调整心神,这个动作可以逃开偷袭者的后手。同时天蜈真身之上,百足齐震,发出嚓嚓之声,抵御外面的琴声。
这般动作之后,天吴总算感觉头脑清醒了些,再一看时,却发现正往对面瑶三娘的面前飞去,天吴大急,连忙感应天丹,要将它抢回来。
那天丹也是一件难得的宝贝,尤其是其性属阴,对女子尤其有好处,瑶三娘正要夺它入药,怎肯让它又飞回去?玉手一拨,琴声如层层海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向着天吴涌去。
天吴本身修为便不如瑶三娘,尤其是蜈蚣乃是虫蟊,神魂原本就是弱点,那瑶三娘一张宝琴专攻神魂,天吴哪里受得住,只觉头脑之中,如被一座接着一座巨山相撞,轰隆巨响不断,几乎要昏死过去。只是那天丹乃是她性命相交之物,万万失去不得,故此死命相抗,加上她本身祭炼那天丹几百年,早是性命相通,方才能坚持,饶是如此,那天丹眼看却一点点向着瑶三娘那边去了。
且不说这边瑶三娘与那天吴仙子争夺天丹,那边却是一场好大战!
原来那李珣根据先前商量的,等到天吴仙子将天丹祭出,他便随着将那东阳侯宝印随之祭出去,趁着天丹将靖匪宝剑污秽、纯阳火气黯淡的一刹那,他用东阳侯宝印将它砸下来。虽然靖匪剑乃是天子托孤之剑,本身要高东阳侯印一品,平常当然东阳侯印要雌伏于它,但等到它被污秽之时,力道大损,以诸侯之宝将它击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就如天下大乱,天子神器蒙尘,诸侯以一隅之地击天子而问鼎天下宝器,取而代之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诸侯击天子,时机只有一瞬,时机一过,便不再来,故此李珣宝印随在天丹之后,只等那一瞬间的时机。
只是算计虽好,却奈何不得他人也算计。李珣虽然时机掐的正好,只等天丹污秽了宝剑,他侯印便随之而上,将其击落,众人一拥而上,将宝剑夺下来。
却不想谈墨祭出的,却是一把假剑!
李珣一见谈墨祭出的“靖匪剑”,天吴将天丹吐出,便将双手抱住大印,猛然往天上一扔。
大印见风便长,一瞬间长到假山大小,上面铁铸的虎兽泛起一阵虚蒙蒙的涟漪,虚空中浮现出一只丈余的吊睛纯白大虎,站在印上,仰天咆哮,露出一口狰狞獠牙。
白虎金德,故此皇帝赐给东阳侯这白虎宝印统帅三州兵马政务。宝印上的白虎一出来,周身便卷起一阵金风,风起处呼啸声尖锐无比,好似一只只飞剑,连地皮都被这金风吹掉一层。
四周军士的刀剑也感受到这股杀伐兵争之气,随着这白虎巨吼,无数刀剑一齐发出嗡嗡的鸣响,在鞘中手上不住跃动,好似要跃出杀人一般。军士也感受到这股气势,方才被敌方我方一阵冲杀之后丧失的气势也在一瞬间补回来,而且在见过血之后,更显剽悍。军士杀气升腾上涌,好似也影响到那白虎,白虎狂吼声中,双目尽赤,猛地化作一道白光裹着宝印向对面山丘上冲去。
许罗手上拿着谈墨交给的长剑,面上十分凝重,望着远处却妖台顶丝毫不敢放松,所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上面。两头妖狼回归本来面目,化成两头丈余长的青白色巨狼,人立而起,守在两侧,眼睛四面巡视,十分警觉。袖儿则站在许罗身旁,紧咬下唇,双手在衣裳沿角揪拿着,一时将眼睛望向却妖台,一时将眼睛望向许罗,面上露出欲问又怕打扰许罗的神情,却全没有了平时泼辣的态度。
猛然,许罗眼睛一瞪,对面却妖台上一抹红光猛地升起,一股热浪瞬间冲破却妖台顶的乌云,直上九霄,而后另一端一抹五色彩光裹着一抹银白的冷光向红光冲去。
不到片刻,红白相击,白光虽然只有手臂粗细,却出乎意料的,那红光一撞上白光,便浑没有半点方才惊天动地的威势,瞬间被击散,消逝于无形。
而便在白光飞出一刹那,后面紧随着一声虎啸,刑台另一边那山顶之上,一头栩栩如生的大白虎猛然跃出,仰天巨吼,金精杀伐之气四散弥漫,一股笼罩天地的气势瞬间罩上所有人心头。就连许罗,隔着数百丈,也被这一声巨吼吼在心头,一阵战栗,几乎欲要丧胆。这感觉同那日在东阳城门处,罗蹇驮揭开城门告示,被那头猛虎当头一吼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