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罗一闪身,挡在天鬼后面,将一具骨质耒耜擒在手中,手上绿色磷火闪耀,将开阳星也烧成星光,散落四周。黄宁道人脚下铜灯却是顷刻碎了三盏。
“休矣!”
黄宁道人一声惊呼,长剑一指,天枢、天璇、天玑、摇光四星一齐涌上,挡在许罗和天鬼前面。他自己却忽然一闪身,罡步连踏,绕到许罗身后,撞开两头妖狼,提起两个年轻道人便要逃走。
“走得了吗?”
许罗泛出冷笑,他早不是那个迂腐且有些懦弱的书生了,生死无常,将他心煅得跟铁石一般。所谓一曰不做,二曰不休,今番既然已经结仇,斩草除根才是道理,怎能让他走了?
许罗一伸手,虚空中血云涌动,隔离乾坤,那道人双手提着两个师侄,头上桃木剑连连劈斩,将挡在前面的血云并恶灵一路砍杀,想要找出一条出路来。
但许罗这血海阵图乃是修罗魔道的高明法门,演化修罗血海为世界。当日罗蹇驮用来困杀青乌散人也是这个阵图,这黄宁道人虽然修为不错,但片刻之间,哪里找得到出路。
“生死之间,这道人却也守不住道心,百年道行,到底也是水月镜花一场。”
许罗见那道人虽然修道日久,修为高深,但在这生死关头,却道心失守,为求一线生机,四处乱窜,无头的苍蝇般,虽是修道之人,与蝼蚁也无异,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虚空中,一条链枪猛然蹿出来,好似一道黑色的闪子一般,刺向黄宁道人的后背。那黄宁道人道心正是失守的时候,心神不宁,哪里躲得过?被那链枪扎到后心,顺势一绞,洞穿当场,神魂欲走,却被周围恶灵一拥而上,连同血肉,吃了干净,只余下一副白骨。
许罗开场之时,说黄宁道人不识天机,不辨祸福,却不想一语成谶,道人果然死在当场。
道人既死,四盏铜灯也随之幻灭,灯上抄录的丹笔经文也褪去,四道星光回归北斗宫中。那天鬼失了敌手,犹自嘶吼,欲要寻求对手,许罗一挥手,将其收入本身。天鬼好容易出来囚笼,怎肯就范,还要挣扎,却吃许罗以眉心印记镇住,强挣两下,没了反抗的余地。
“不干小人的事!大圣不要杀我!”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两个道人早已经醒来,见到许罗杀了师叔,这两个道人却先说的是求饶的话。
许罗眉头一皱,两个人虽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但至少也曾在观院中习道,理应有些仙味。方才他们的师叔在逃跑的时候犹不忘带走二人,也算得上慈爱了,他们这般向杀亲的仇人求饶,也忒没有了些骨气,连一般人也做不出来。
旁边的狼心先就看不下去了,对许罗道:“师父,这两个乃是没有廉耻的人,留下作甚,不如杀了,也好当成血食。”
狼妖乃是野兽妖怪,食人也在情理之中,早年在山中,便常捉人来吃,过路的商旅,不知道吃了多少。虽然如今跟了许罗,却也没有戒了食人的习惯,只是他们知道许罗的脾性,平日里倒是安分守己,怕恶了许罗,算来已经数月没有开过荤了。现在见到两个现成的血食,不由得食指大动,哈子也流下来了,看得两个道士心中发麻。
许罗闻了,望了两个妖狼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便要走开去。
“大圣饶命,大圣饶命,大圣只要放过我兄弟二人,愿为大圣犬马,愿为大圣犬马。”
两个道人见到许罗要走,知道是默认让他们做两个妖怪的口中之食,吓得慌忙求饶,将头往地上不要命地砸,号啕大哭。
狼心笑道:“我这些日子跟着师父,学了些道理,说给你听:生死无常,如烟如幻,大道虚渺,不说不闻。生死本是常有的事情,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是个男子,怎像女人一般哭哭啼啼?忒不济!忒不济!哥哥好吃活食,喜从脚上咬下,你须忍个一时半刻,等到吃到腰上时候,也就没感觉了。你莫要哭,哭了味道酸,入口不好。”
两个妖狼灵智刚开,听了些不明不白的道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平常没处卖弄,好不憋屈。现在见到两个嘴里面的口食,生出一股优越感来,便不管对也不对,一把都说出来了。
两个道人听得心里暗恨,道:“却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不想此身却要丧生狼吻,实在太窝囊。”心里又叫起苦来。
狼心见到两人不说话,以为听了自己的道理,被说服了,心中大喜,捉起那额角有痣的,便要下口。
“大圣留命!”
便在妖狼刚刚想要下口的时候,那额角有痣的道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将狼心吓了一跳。
“大圣留命,我兄弟乃是后都王氏族长嫡子,大圣只要留命,愿意回去为大圣在后都立庙!”
“嗯?后都王家?”
许罗回过头来,心中微微一动,这后都王家他却是知道的,乃是晋州实力最大的一个家族。当年王家先祖王中焕乃是武宁天子手下勇将,天子即位后封为武禄伯,镇守后都。后人从商从政,人才很盛,逐渐演变,慢慢将势力影响散播了半个晋州,成了晋州最有势力的家族,与刘孙二家并称为“晋州三姓”。
王氏虽然势力比不得公输、李氏这样数百年、拥有侯印的大诸侯,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立庙之事,古来便是重典。庙主需有大功于当世当地,民心所向,然后公侯长官以庙主之功绩奏报天子,而后天子登坛祷告天地,许之,方能为庙主塑立金身,奠基立庙。古来多少妖魔奸臣自立祠庙的?不多遭天地万民毁弃,身败名裂,庙毁人亡?”许罗望着两人冷笑道,“你们两个连我是何等人也不知道,便说为我立庙,其心何在?后都王家,虽然是中兴名将之后,也不过是晋州三姓之一,爵位不过武禄伯,怕是不曾有蒙蔽天子的能力吧?便是能蒙蔽天子,能蒙蔽得了那皇天后土不?”
两人闻得,皆悻悻无言,立庙只说不过是死中求活,一根稻草而已,只是不料许罗却不是那种蠢鲁的妖魔,并不上当。
“不过你们既是王家的人,我留你们倒还有些用处。”许罗忽然缓缓道。
两个人闻言,方才死灰的脸上猛然泛出狂喜之色,连忙爬过来,道:“但凡用得着小人,便是刀山火海,定然不辞。”
“其实也不难,你们唤作什么名字,有甚本事?你先说。”将手一指那脸稍长的,问道。
那人闻言,忙道:“小人唤作王世勋,乃是王家的长子,将来能继承武禄伯的爵位,执掌后都,对大圣实在大有用处。大圣留得性命,定然肝脑涂地报答。”
许罗不置可否,又将目光看向那额角有痣的。那人忙道:“小人唤作王世爵,深得父亲喜爱,将来也能据得要位,报答大圣。”
许罗一笑,伸手从虚空中抓出两个锦囊来,扔在地上,对王世勋道:“自此之后,长子在后都经略,定然继承家族爵位,若是失败,便是死期,可曾知道?”
那王世勋一愣,不知道许罗这个吩咐的用意,也不敢问,连忙道:“小人省得,小人省得。”
许罗又对那王世爵道:“晋州北部有个城,唤作‘留城’,与你王家可有干系?”
王世爵不知道许罗问这城干什么,但性命关头,他不敢怠慢,道:“留城乃是一座小城,靠近北邙山,人烟少得很,出产也不盛,三代城守都是刘家的人了,却不是王家的范围。”
许罗道:“给你一年时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留城的城守位置夺下来,你亲自去做这个城守,做不到时,便是一个死字,可曾听清楚?”
王世爵暗自叫苦,那王世勋倒还罢了,原本就是嫡长子,不出意外,便是将来的族长。只是苦了他了,那留城芝麻小城,屁也没有几个,鬼倒是不少,他过惯了后都的繁华,到那里去岂不是要活活憋死。但是他怎敢忤逆许罗的意思,连忙答应了,还做出满脸的欢喜神色。
许罗点点头,将手一挥,一道阴风吹过,两人只觉得从里到外一阵冰寒,冻到了骨子里去,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好似少了什么东西一般。
“我取了你们一人一魄,留在我这里,一来为质,二来为信使,有什么事情我也好通知你们。若做得好时,将来还有归还的时候,做不好时,一时半刻便叫你魂飞魄散,连鬼也做不成,可听清楚了?”
二人闻了这话,只觉得心中发苦,不敢表露出来,忙不迭点头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许罗又道:“今日之事,你二人休得说出去,若有人问起时,便说这黄宁道人被妖魔害了,至于是那方的妖魔,你们只道是不曾看清便是。经此一事,你二人也莫要在白羊观久呆,免得露出破绽,被人看穿。我有事情时,这锦囊便生感应,你们察看便知。”
两人忙不迭收起锦囊,道:“省得省得。”
许罗又将手点在两人额头,各自输入一道黄气,那黄气游走一翻,连冲周身十二经脉,最后走入丹田之中蛰伏不动。
两人初时只觉得浑身胀痛,而后便觉舒爽异常,浑身好似轻了二两,神清气爽,知道是许罗给了好处,连忙磕头拜谢。
“你二人被我抽走一魄,先天乃亏损,易被人瞧出端倪,我用这中黄大药补齐,只要你们不出阴魂,旁人便看不出来,平常小心便没有大碍。”
那道中黄气便是青乌散人的黄庭大药,乃是青乌散人一世修为的精华。被罗蹇驮掏出后,拿来送个许罗镇压阴魔,后来大半被阴魔同化,却有一点存留下来,现在被许罗打入两人体内,平白增了他们十几年的苦功,也算是一点甜头,让他们做事情也有些想处,不至于孤注一掷。
“我再传你们几个可用的术法,易学易精,但不是正道,用时小心,不要让人看得出来。”
说罢,许罗从阴鬼大成集中选了几个歹毒的法门,将法器、时辰、用法、禁忌一并传给两人。许罗这一手,一来也确是增长两人实力,二来更是控制的手段,二人既学了鬼道的手段,便是不容于正道,只能与自己一道了。
传完功法,已经是东方将白,许罗道:“今夜所传所授,可曾记得真切?”
两人忙道:“记得了,记得了。”
许罗点头道:“你二人只管小心为我办事,我这里功法还有,若是得力时,放还魂魄,收你们做个徒弟也未尝不可。从此鱼游大海,鸟入深林,自由自在,百无禁忌,不是好过那观庙之中吃斋持戒?”
“大圣说的是,大圣说的是。”
许罗点点头,转身便走,两个妖狼看了二人一眼,舔舔舌头,意有不甘地也跟了上去。两个道人一同瘫软在地上,片刻,那王世勋拉起王世爵,慌忙捡起地上长剑背起,连老道的尸骸也不顾了,向后都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