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山是Z仔,那么她一定会跑着过来抱住江山,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直到江山喘不过气为止。葵呼出的气流打在江山的耳垂上,痒痒的,江山不禁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梦,又用力抱了她一下。她的手臂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没有触碰江山的后背,也没有自然地搂住江山的腰,而是以这样一个像是被冻僵了一样的姿势接受着江山。“好好的,他也不希望你难过。”江山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就放开了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仪式开始还有半小时,而来人却仍是江山几个。
Z仔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亲人,只有同类,所以他才会与众不同。
江山想了想,即使江山已经认识他20多年,却从未见过他的父母、姐弟、叔伯,他自己也从不提及,每次家长会他的位子上都会空着,老师对此视而不见,没有任何的解释,仿佛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莫名其妙地生,又不知为何地死去。
阳光很好,天气预报里所说的那场大雪终究还是没有来,早上的寥寥几点让江山误以为是Z仔的不舍。
江山忍不住又把头抬起来看了看,细小的灰尘把光线折到了不同的方向。记得儿时总是听到老人们说起云朵之上的那个世界,有大块大块透明的水晶方砖,它们能够把光均匀地洒在平原、森林、沙滩还有海洋与山脉,保证生与死的平等。江山仰着头想这些离江山十分近又非常远的事情,不觉章倚也仰起了头,米香顺着江山的视线看过去,很疑惑地摇摇头,最后是葵,她用围巾蒙住脸,用手遮了遮,清晰可辨的两条泪痕倏而滑落。
Z仔,你能看到的吧。
最终参加仪式的仍只是江山四人。寥落的亲友,似乎这只是一场闹剧的彩排,显得不那么重要。
葬礼只是无数次送别中的最后一次,江山像是犯了过错的小孩子一样,默不作声地排成一行,葵在最前面,之后是江山和米香,走在最后边的是章倚。或许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愿意去想那个透明的盒子里应该盛着谁的肉体,而那高高的烟囱里正徘徊着谁的灵魂。江山总喜欢把它想象成为一个盘旋向上的阶梯,只要想走,就永远都没有尽头,Z仔他可以在任何的一个高度上推开密实的砖石,踏上云朵,踏上故事中的水晶街道,再化为自然的一部分。
没有司仪,没有绞心的哭泣声,没有白色麻布粗糙缝制的孝服,没有花圈,没有端端正正的黑白照。江山蹑步地跟在葵的身后,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这样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的背影很吃力地忍着难过。
“咔嚓!”
“咔嚓!”
“咔嚓!”
接连不断的快门声此起彼伏地涌了进来,一时间江山竟没有反应过来,是身后的米香扯了扯江山的衣角,低声地说:“江山,有记者。”
逆时针:喂,你向谁告别?
江山要呼出最后一口气/也要高声赞美/赞美阳光、赞美土地、赞美空气/赞美与江山的死所有关的一切/当然,江山还要赞美江山已死去的自己/赞美七月……《今生之魅》现在的问题是,谁来讲述接下来的故事,想想看,却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Z仔为那么多人准备了蓝本,唯独没有他自己的。
Z仔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三点钟。平静的时段很难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他在黑暗里准确地打开了台灯,眼睛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密不透光的房间,只要想看清,便能看得清。三点钟?他稍微疑惑了一下,紧接着便想起来那个时钟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那里。“有几天了吧?”他自己想到,脱离开被规定的尺度,整个人像是浸入到清澈透明的水中,安逸、自由的蓝色波漾。
糟糕的是这儿只有一个三插孔的电源接口,Z仔摇摇头,把随身的电脑关掉,插上电热水壶。电视?他并不关心这个社会在怎样运作,就像他从不关心自己的书有没有卖出去,又或者是被当作赠品塞到每一个离开书店的客人衣袋内。这样就完全地安静了下来,孤独催发思想,脑子里忽然飘过这样的一句话,眼睛里也忽然泛出光亮,翻开电脑,才发觉没有电源的它就像是排除掉文字的自己一样提不起干劲。
究竟这样的生活过了多少天了呢?他不记得,因为不论外面是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或是大晴天,都无法通过任何感官传输到Z仔的神经里形成认知。需要安静写些什么的时候,Z仔总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这家旅店的这间屋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记得,因为把这些琐碎当作记忆的话,没有任何的意义。
渐渐地会喜欢上,可是却不能够长久,如同是梦境。那些几近于真实的梦境仿佛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会暴露潜意识里的一些想法或是意念。
水终于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向外腾着热气,边上的镜子也结上了厚厚的一层水雾。把电源重新换回来,电脑的记忆还没有被这独立的空间所消除。16∶29,他似乎是稍稍安了心,打开音乐播放器,Cradleoffilth(恶灵天皇),说不上依赖,却总能够带来静谧的一些音乐,拥有速度和力量,使金属与金属拼尽全力地撞击,然后发出声音;ElizabethBathory(伊丽莎白。巴托里乐队)的,或是Cradleoffilth本身的,抑或是Z仔内心深处想要发出来的。
走到卫生间洗把脸,Z仔才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已经醒来了。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住进来之前买的食物,有面包、牛奶,还有成捆的泡面,这种简单的速食品会很容易让他想起葵,倒不是她有多么地喜欢这种食品,而是在记忆里总有一段往事被反复播映。
是夏季吧,还能大把大把挥霍青春的时候,就和葵在大小差不多是这样的旅店中私自用电热锅煮起了面,有前一天买来的小菠菜,隔了夜还是嫩嫩的,火腿肠被切成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厚了,还为此被葵嗔骂了几句;从房东那里要来的热水并不开,又等了很久才把面拆开扔进去,沸腾的水哗啦啦地响着,脱水的蔬菜也重新地舒展起来。
接下来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Z仔记不得那一锅面究竟是谁比谁吃的更多,也不记得是谁洗了碗,还差点被老板娘撞见,能够确定的只是那个夜里他们俩睡得很香,被风迷了的眼睛也得到了很充分的休息。窗外的月亮是圆着的,想着想着就变换了形状,躲到云朵之后,微微的光从缝隙间透出来。那一晚下了5次雨,间歇还能听到女子强烈的喘息声,却不是葵发出的,她在左手边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