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抬手试图将自己的刘海捋到脑后,可惜黑黄的乱发像是跟他作对,别扭的晃悠几下再度遮住他的眼际。
坐在他对面桌前的小伙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可惜他的规整的发型跟额前用发胶固定的背头,让他看起来老了几岁,多几分成熟的味道。小伙子的眼底没有年轻人特有的火热跟明亮,反而暗蕴着成人才有的圆润与智慧。仅凭他的外表,其实很难辨别他的真正年龄。
“医生,我又做梦了。”
中年男人缓缓说道,尾音带着些微颤抖。
“哦,是怎样的梦?”
“一只巨大的蛤蜊。我用手刨开它,里面包着一颗珍珠。之后。”
“蛤蜊融化成了红色的水。”
“医生,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吗?”
“啊,是这样。”被称作医生的小伙子温润的笑着,“你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梦的原因是什么?”
中年男人显得有些烦躁,他抬手扶住自己的头,十指插入灰黑交杂的发丝之中。
“其实,我的妻子一直在城市里工作。我们夫妻每个月也只能见个一两次,这样持续了二十年。一直都是我十六岁的女儿帮我照看她的弟弟跟这个家。这一回我妻子说她已经完成自己的心愿,准备搬回来跟我们住。为了纪念我买了一枚珍珠胸针准备送给她。”
小伙子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所以,自那之后你开始做噩梦?”
“是的。医……古医生,是不是这个珍珠不吉利?我是不是不该送珍珠给她?”
说着中年男人拿出珍珠胸针,递到小伙子的面前。
小伙子没有接过胸针,仅仅是扫了一眼,轻轻的笑一声。
“言先生,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做梦?”
“……”
“在深度休息的同时,大脑仍然在运作,这就是梦的来由。所以梦的内容,其实是你在思考的东西。我不否认偶尔会出现一些由于外界干涉产生的特殊梦境,但是从您的情况来看,这个梦是您的潜意识所产生的。这枚珍珠所带来的影响与结果,您的潜意识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只是您自己的大脑还没有想到罢了。”
“跟珍珠没有关系,那个梦所代表的含义,是您所担心的事物。”
中年惊讶又不解:“担心?我没有担心什么啊?”
“如果没有担心,您会为一个梦来见我……一名心理医生吗?那个梦,在其他人来看只是很普通的梦。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噩梦?您在害怕一些东西,对吗?”
中年人颤抖一下,没有回答。
小伙子站起来,头微微朝中年的方向探去。
“其实您心里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怨恨着自己的妻子呢?二十年的分居生活,她根本已经不再是家庭的一部分。随性而为的离开,又随性的回来,没有考虑您跟您的儿女的意愿。作为纪念品的珍珠,其实买的也很不甘愿的不是吗?”
中年猛的瞪大眼,却没有抬起头,任由汗水爬上自己的额头。
“让我来为您揭晓您心中的迷宫。”
“蛤蜊是双性体,意味着雌雄两体,父亲与母亲的含义。刀代表着纠葛与伤害。结合梦境来分析,您从本该拥有这枚珍珠的人……或者说,您认为本该得到这枚珍珠的人手上夺取了它。同时扮演父亲与母亲的角色,应该是替您一直照料家的女儿。在您心目中,她才是值得这枚珍珠的人。而如今您却不得不夺取她的荣耀,伤害她,将珍珠送给别人。”
中年人抬起头,瞪大的双眼紧盯小伙子。
“蛤蜊。是我女儿?我的行为。伤害了她?”
小伙子摇摇手指:“不是我说的,是您的潜意识里这样的认为。您认为,自己的行为会令真正支持这个家,却一无所获的女儿崩溃。”
中年人紧握双拳:“那么,我该怎么做?”
小伙子笑了笑:“言先生,我只是个心理咨询师。我能解答的是您心中的疑惑,具体要怎样做,跟随您的心就好。在您心中,已经有了真正的答案。”
当不知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跟随自己的心意就好。
只是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三日后的清晨,心理咨询师古风在去工作的路上,顺手从报摊拿起一张报纸。只见上面头版印着巨大的标题跟配图。
“离奇死尸!在云风巷发现一具女尸,由于面容已毁去难以辨别身份。根据警方判断应该是来外地的游客,可能遇到抢劫事件遇害。”
没有相关亲属认领,死者的身份是无法得到核实,将会当作无名氏来处理。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对于死者生前的关系网更是没有可能查得,这样的案子警方只能按照随机强盗事件分类,真相将永远石沉大海。
究竟是谁心底的渴望煽动死亡的翅膀,是父亲,女儿,还是妻子本人?这些事他不清楚,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人心,真是一样有意思的东西。
古风笑了笑,搁下报纸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叮铃作响的古典音乐响起。
“喂,我是古风。啊,是您啊,很久没联络……协助重案组吗?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
司马原带领重案组办案多年以来,头次碰到这样的重案。
假如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描述,那只有独一的一个。地狱。
某酒店二楼,整个楼层都被包下作为婚礼的举办场所。然而这圣洁之地已经被血色沾染,从来宾到作为主角的新娘,无一不躺在地上。鲜红的颜色已经变得浓稠黯淡,洒满地面跟墙上。十。不,将近二十具尸体铺散在地,就像一场由恶魔主办的血腥华宴。“都是刀伤,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听到呼救?”司马原目光依然紧盯现场喃喃自语道。“音响一直在播放音乐……据说新娘新郎都是很爱玩的类型。而且根据店主所说,新郎曾经包过几回酒楼开聚会,把店砸得乱七八糟,但是之后都有三倍赔偿,店主也乐得他们胡闹。”“看得出来。”听过部下刚录完口供归来的小周解释,司马原扫一眼新娘那身暴露得夸张,已经被血色渗透渗出的西式婚纱点头。“作为一场婚礼来说,介入的人不有点少吗?”司马原继承问。
“听说婚礼应该是在明年举行,但是昨天他们两人办了公证,所以今天先包了酒店找相识的朋友庆祝。”“他们有什么仇人?”“还不清晰。这对新人是来本市上大学的学生,在校园熟悉。每周末的晚上他们都去夜间酒吧玩,熟悉的人比较混杂。排查需要一定时间。”
“司马头儿,过来一下!”一个正在勘察现场的警员挥手,司马原连忙走过去。“看这里!”顺着警员的手指,司马原看到一具女尸。尸体好像是****的,本该穿着在身上的衣服被零散的丢在一旁,但是她的身上整洁的盖着一件单薄而染血的婚纱裙。司马原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一件完整的裙子,而是从完整裙子上割下来的一层。他站起来再度走回新娘的尸体旁,将尸体小心翻开,果然本该穿戴完整婚纱的新娘背后一片裸。露的洁白。原来新娘身上的婚纱只是盖在她的身上的一层,背部其实什么都没有。
不出意外,那女尸身上的婚纱应该与新娘的婚纱是完整一体。这意味着什么?还没等司马原深入思索,溘然他接到一个电话,恰是他的上司刑警队的警司曹亮。“好。是的。是的……您说什么,协助办案职员?”“没错,司马队长。这个案件的性质极其恶劣,你们重案组需要跟特别侦查组合作。考虑案件的特殊性,我们将礼聘一位专业职员进行协助。他叫古风,有法医执照跟心理诊疗师专业资格。他刚从美国归来,曾经在国外协助FBI办案,对罪犯进行心理侧写的正确率很高。但愿你们合作痛快。”
司马原刚想说什么,对方电话已经压下。“啧,合作?连怎么联络都没说呢。心理诊疗师?呵!”不能怪司马原觉得希奇,由于海内对于心理学的研究并没有跟国际完全接轨。在司马原脑海里,对心理诊疗师的熟悉,局限于片子里演的。谁说过来着,学心理学的大都本身就不大正常,否则谁会学这么古怪的学科,跟疯子接触呢?犯罪心理学他可以理解,抓犯人要了解犯人的步履模式嘛。可是对罪犯进行心理测写什么的在他看来跟胡诌乱蒙一样没什么逻辑可言。
是领导也觉得只有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所以派一个研究疯子的来协助?司马原不由暗自腹诽。“其实心理医生没人想的那么可怕。社会上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承受着一些心灵上的压力,医生只是给他们比较专业的建议,匡助他们保持健康的心理状态,寻找准确的宣泄压力出口而已。”
司马原闻言转身,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微笑的看着他。只一眼,司马原就看出这个人当过兵,要知道军人的那种动作行为再怎么柔和都带着硬朗的气质很难掩盖。一对剑眉更显得这个人豪气蓬发,大概是想让自己更显得学究一点,此人特地梳了类似大学教授的发型,将额前的头发背顺在脑后
“你好,我是古风,很高兴见到你,司马队长。”
“显然你们的工作不到位,有的人找到比花钱跟你们聊天更好的发泄方法。”司马原没有回握对方的手,他扫一眼现场,冷淡的说道。古风收回手,很天然的为自己戴上胶皮手套。“谁说不是呢,所以才需要我们的存在。”一个半小时过去后,司马原不得不承认,古风的加入的确对破案有所协助。以往重案组鉴证科的法医顶多交代一下死者的死因,附近发现的可疑物质,死亡时间等等。而这个男人仅靠翻动两下尸体,对血迹跟现场残留痕迹进行分析,已经重建部分的现场。“从血迹的分布,跟喷洒外形来看,当时这名受害人站在这个位置。”古风比划一下音响的旁边,“凶手从他背后,以这个角度切断他的咽喉。”
“紧接着是这名受害人。”古风又指了一下躺在音响旁侧的另外一具尸体,“她遭到正面袭击,凶手直接用刀刺入她的胸口。一击毙命。”司马原皱眉。太希奇了。两个一击致命可不是偶合,尤其是用刀这种轻易割伤自己的武器快速袭击敌人。“手法很专业。”蹲在一旁的正在验尸的王华法医接话,“看起来很像军用猎刀。当然还需要回到实验室对比伤口。”“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所有尸体里应该都有迷幻剂之类的成分。”
司马原皱眉,猛的瞪过去:“为什么?”古风弯下腰,从音箱旁边的女性死者手中抽出麦克风。“喂……”很大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酒楼二层,其他正在勘测现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扭头看过来。“音效很好。就算还放着音乐,遭受正面袭击后立刻呼救的话所有人仍是可以听到。但是这么多人没有来得及逃走不是很希奇吗?”“收起你的侦察理论。在这里说话要看事实,等验尸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司马原直接梗一句,然后再度走到那具盖着染血婚纱的女尸前。
不可否认古风说的很有道理,一群爱玩的小伙子,庆祝婚礼包下酒楼,然后喝高了,把从前在酒吧玩乐的习惯带出来,吸了一些迷幻剂开始狂欢作乐。这也跟之前店长说过砸坏店子的事实相吻合。于是,就在这期间,凶手泛起。他绝不费力的杀死这些根本已经昏头转向的小伙子,然后从容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根据店长所说楼下餐厅寻常也很繁忙,根本没留意有谁下来上去。假如不是一个小时后送菜的小伙子发现自己上错菜,临时上去换菜报歉,恐怕到明天都不会有人发现。但是,这具女尸又是怎么回事?赤着身体,从新娘尸体上撕下一半的婚纱。
“凶手应该跟她熟悉,去查她的身份!”司马原一声令下,其他队员立刻步履起来。很轻易推测,服了迷幻剂的小伙子们开始纵情乱来,情形开始失控。这个女孩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但是有一个人来了,那就是凶手。因为来的晚没有服用迷幻剂,当他看到面前的场景时出离愤怒!于是直接宣泄他的愤怒……用所有人的血!熟悉女孩的人,还接受过专业培训……军人或者业余格斗兴趣者,他就是凶手。“是吗,在我看来凶手熟悉她的可能性不高。”司马原差点没直接骂回去,怎么你小子敢在我的现场比手划脚?被我顶了几句不服气了开始跟我对着干?
古风此时已经走到另外一具尸体前,蹲下翻看。“二十四个人,全部一击毙命。与其说是谋杀不如说是处刑。一般而言由愤怒产生的冲突,或多或少都有多余的伤痕,就算已经杀死对方仍旧忍不住多刺几刀来泄愤。但是在现场没有任何这样的痕迹。”“而且女孩胸口的伤也是一击毙命。大概在凶手的猜测中,这女孩本不该泛起在这里,完全的局外人。但是不得已,必需杀了她。为表示自己的无奈与惋惜他遮住了女孩的躯体。在我看来,这场屠杀是经由精心策划,针对性很强的杀意。凶手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目标都有谁。”“惋惜?你是说干出这种勾当的人渣牲口!”司马原气得有点口不择言。
“啊,谁知道呢。要看证据说话,司马队长。”那个叫古风的男人再度笑了,又那么一瞬司马原感觉自己头皮猛地一炸。这家伙异常讨厌。这是司马原跟古风第一次接触后的印象,也是两人通力进行的第一个案件。良久以后司马原回想起来,自己对那个叫古风的男人这样反感的原因,大概是身处被罪恶的颜色所渲染的地狱里,那名穿戴黑色风衣的男子的存在却显得异样天然融洽,仿佛本就该是这地狱景绘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