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西宁警督对陈林海副处长的侦讯,也是不了了之。
作为鹏海市干部队伍之中的老人儿,庄西宁不仅认识陈林海,而且,跟他还很有些熟悉。五年前,市里最后一次想提拔他庄西宁当一个区公安分局的局长时,就是陈林海代表组织对他进行的考察。庄西宁曾经非常诚恳地,向这位新任组织部人事处副处长的陈林海表示:自己就是想好好当上一名刑事侦察员,如果能有机会,在退休之前再摊上能够侦破一起大案、要案,要是真的能够混上个一、二等功则最好,自己绝对无意再去担任复杂繁重的行政管理。他对这位年富力强的组织干部印象相当好。
但是,这一次她与陈林海就张媚妹之死一事所进行的交谈,庄西宁从心眼儿里面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陈林海一向是以处事果断、干脆、概括能力强,而在市里中层干部群中著称。可是一涉及到自己家庭里的小保姆出逃、被杀一事,讲话历来言简义骇的老陈,却显得相当罗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去强调,自己和夫人对于张媚妹是如何、如何得好,还费事地翻箱倒柜地拿出了一大堆儿,自己老婆放了几年都不肯去穿一天,一下子全下放给了小保姆的衣服,硬是死乞白赖地塞儿给自己看。好像他生怕是让别人觉得,他们家有人虐待了保姆张媚妹似的!至诚家政服务公司新安排的家庭服务员小李,在给他们俩上茶的时候,他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还微微地欠了欠身!跟戏台上作表演似的!一个仕途得意的中级领导干部,又是在自己的家里,你说他有这个必要吗?
然而,他,又能有什么问题呢?奸杀一个保姆,再把人家剥得一丝不挂地,把死尸扛在肩膀上一路上小跑着给扔到大海里面去?这也有点太那个天方夜谈了吧?但是,张媚妹又是怎么怀得孕呢?根据法医陈誉春的鉴定,张媚妹百分之百是在到了鹏海市之后才怀得孕的!可是,在张媚妹到达鹏海市之后,她也只是呆过两个地方,除了在至诚家政服务有限公司接受了十五天的业前培训之外,人家可是一直都是住在他老陈的家里。而一经过时间上的推算,张媚妹又恰好正是在老陈的家里当保姆的期间怀上孕的,那么,老陈他倒是的确是无法排除干系!而这一点,他老陈自己也应该是非常清楚地知道的!因此,在接受老熟人的刑事侦讯时,显得紧张一些倒是也的确是非常难免的事!
当然,正像是老陈所说的,也不能够排除在老陈他们夫妻俩上班的整整的一个大白天,她张媚妹就不会私自地偷偷摸摸地在家里接待什么人!
有一个方法倒是可以立即便判定出这一启案子与老陈到底是有无关联,那就是对老陈强制性地去做DNA检测!只要老陈体内的DNA与张媚妹体内的胎儿,或者是精斑有一项吻合,那么,老陈便绝对再也难逃干系!可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名中层干部硬上手段,既不符合规定,上级也不会批准。而且,就连他庄西宁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因此他决定,自己亲自再去一下那个至诚家政服务有限公司,看看能不能够再弄点别的什么线索出来!
没想到,他一走了进至诚公司的门,庄西宁警督居然碰见了几个月以前向自己投案自首、最终因为一审判了死刑,而罪犯认罪伏法,放弃上诉权被依法枪毙了的张顶娃的姐姐张英!张英,庄西宁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张顶娃正式被鹏海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之后的第四天。听说自己的弟弟杀了人的张英,一路儿哭着从家乡来到了鹏海,跪在庄西宁警督的脚底下,磕着头苦苦哀求着想看上弟弟最后一眼,对于对这个即将失去自己最后一位亲人的、老实巴交的乡村女教师的同情之心,庄西宁警督便开着与警车亲自带着他去了看守所,亲眼看着过这位大姐张英隔着手指头一般粗的双层铁拦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去活来得满地打滚儿,浑身上下一个劲地直抽筋。可是这个张英她现在怎么会在这呀?庄西宁决定,谁也不见了!先跟这位大姐好好谈谈!
“是张英同志吧?我叫庄西宁!”心地十分厚道的警庄西宁很了解犯人家属的自卑心态,他没有按照鹏海市的习惯,称张英为小姐,而是非常庄重地叫她做同志,并且,热情地主动向她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张英一愣儿,马上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几个之月前主办她弟弟张顶娃杀人一案的刑事警官庄西宁。她习惯地先在自己的裤子上把两只手蹭儿了一下,然后才赶紧地向着庄西宁那张着的两只大手,把自己那捏了半辈子粉笔头的双手伸了过去:“啊!是庄警官呀!”
“您怎么在这呀?”庄西宁诧异地问。
“噢!顶娃……啊,张顶娃走了以后,我应聘在这,当培训部副主任!”张英的脸窘得红红的。
“啊?啊!好啊!是你自己想法找的?还是谁帮着给你去介绍的?”一个外省的农村女教师,怎么搞得竟然是一步登天,忽然间就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了一个知名公司的部门副主任!庄西宁警督甚感意外。他非常清楚地知道,目前的鹏海市人才济济得到了有点求职者们打着群架去无数个人争抢一个职位的地步。她张英一没有什么像样的学历、二没有什么像样的背景靠山,凭什么,一个私营企业的部门副经理的太师椅子就轮着她这么个农村里面的中年妇女去舒舒服服地去元龙高卧了?一种刑事警察的直觉使得这个警龄比张英的年龄小不了几岁的老警督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迷惑不解的感觉,他十分担心这件事的背后是不是藏匿了什么猫腻儿,他觉得那个叫司马文骞的整天文绉绉的老板,身边不应该缺少可用的人才吧?
“是我弟弟的那两个把兄弟介绍的!他们两个都在这家公司里打工!”张英局促万分地说。
“噢?他们俩都在?那张媚妹,是你介绍和培训的吧?她被人奸污后杀死了!而且还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件事,你,知道吗?”庄西宁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太美妙的直感,他觉得,两个初中都没怎么正经毕业的小小打工仔,跑到天上到玉皇大帝那偷来的本事,能够有面子去介绍一个农村老大姐一下子当上了部门副经理呀?庄西宁警督立刻便从心海里感到这件事恐怕没有他所听到的那么简单!
“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在家乡里时,我就当过她张媚妹的老师。出事之前的十来天,她还打电话找过我,问我,说要是有人……说要是有人欺负了她,她应该怎么样地去告人家?我说那告状肯定是先得要有人证、物证。还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帮着别人问问!临出事前一天,她又打电话找我,刚巧我人没有在,走访客户去了!回来,我就打电话去追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她说没事了!该说的她全都跟司马董事长说了!对了,她张媚妹的心里特别、特别地佩服我们司马董事长!”张英这个人,一贯是老老实实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什么?她给司马文骞打过电话?”庄西宁警督听着又是一愣!张思国在依法侦讯他司马文骞的时候,他司马文骞可是没说!
多年来在上千启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慢慢地积累起来的刑事侦查经验,使庄西宁警督飞快地意识到,家庭服务员张媚妹的怀孕与死亡,一定有着某种深刻的原因。他匆匆忙忙地告别了张英,赶忙去敲司马文骞董事长的门,却发现老陈家里的新任保姆小李正在向那位董事长“述职”。他略微地思考了一下,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袭击了庄西宁警督的心,他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卫生间,飞快地用眼睛和耳朵搜索了一下,断定了卫生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便赶紧地把自己的头伸出了窗外,连忙用手机给张思国打了个电话,她让张思国立即直接去赶到老陈的家里,庄西宁警督说他有一种不良的预感,觉得张媚妹的事八成就是跟那个老陈有关,让张思国警官赶紧去盯着点陈林海,别再让他老陈给跑掉了逮不着人。
可是,仅仅只有十几分钟之后,当庄西宁警督刚刚在司马文骞的董事长室的沙发上头坐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跟那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知识分子老板去说上一句客气话,他那永远随身携带着的手机里,竟然赫然传来了一级警司张思国发来的一条令人十分震惊的信息:速来!陈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