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过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温度上升了一些,天色暗得也晚一些,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寒冷冬季的慢慢逝去。
而在华灯初上的时刻,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在喧嚣中难得宁谧的书店里,我们的几位主角正聚在一起,一边看着书店墙角的电视,一边讨论着如何解决晚餐——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书店老板不在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果他在的话,就不需要讨论了,因为他只去两条街开外的那一家本帮餐馆,点的永远也就是那几样菜……
“今天我可以早点下班吗,”齐树问老严,“我刚接到电话,有个剧组要我临时去配场戏。”
“我无所谓,等下老板来了你跟他说一声。”
齐树点头。
“是什么角色?”站在书架前看书的徐康桥问。
“是很重要的角色呢!”年轻人眉飞色舞,“是主角被关进去时跟他蹲在同一个统间的囚犯。”
“这……”康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的确是很重要……”
齐树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找我去的那个副导演说,这角色是一个惯偷,其他的随我发挥。”
“太可惜了,”一直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们说话的董耘忍不住插嘴,“要是个杀人犯多好,发挥空间会很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齐树遗憾地摇了摇头,但马上又一脸振作,“不过没关系,就算不是杀人犯,我也要演绎出一个小囚犯内心深处的恐惧、迷惘、无奈、以及对未来的那种彷徨和不确定……我相信还是有很大发挥空间的!”
“……”董耘和康桥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很好。”
就在这个时候,墙角的电视里开始插播特别新闻。
“各位观众,根据最新报道,今天下午,有一名重刑犯在被送往位于本市郊区的监狱途中逃脱,并且根据警方的调查,该囚犯很有可能已逃窜至本市中心区域。鉴于其所犯罪行极重,警方建议各位市民提防自身安全,如遇可疑情况,立即拨打报警电话求助。囚犯照片仍在传送过程中,稍后本台将于第一时间播放,望各位观众注意收看。谢谢!……”
董耘看了看齐树:“你会有越狱的戏份吗?”
“好像没有。”齐树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建议导演加一段这样的情节,应该会对影片很有帮助的。”
“哦,真的?这部戏到底是说什么的?是不是像《空中监狱》那样的动作片?”康桥饶有兴致地问。
齐树摇头。
“007那样的间谍片?”
年轻人还是摇头。
“那么……《十一罗汉》那样的智斗故事?”
“不,这其实是一个……”说到这里,齐树顿了顿,“讲述男人该如何在两个女人之间生存的故事。”
“……”康桥眯起眼睛,冷冷地问,“三角恋?”
“呃,不不不,其实是婆媳不合的故事。”
“……”
董耘轻咳了一下,挤出一丝微笑:“这听上去真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故事啊……”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六点半了,康桥合上书,不耐烦地在店堂里踱着步子:“孔令书那小子去哪儿了?我都快饿死了!”
邵嘉桐一直坐在角落的书桌前发邮件,听到康桥这样说,她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拿起手机开始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铃一直响,却没人接。
就在这时,书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长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并不高,戴着一顶黑色的呢帽子,手上拎着一只黑色皮包,皮包看上去已经有点旧了,边角上都磨破了,脚下的皮鞋看上去有点大,好像原本并不是他的一样,至于说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漆黑的墨镜,则给人以突兀和冷冰冰的印象。总之,这是一个打扮古怪而神色很神秘的人,让人不由得对他格外留意。
男人随手关上门,转过身,环顾四周,那双躲在漆黑的墨镜后面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请问,”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用一种极其沙哑且僵硬的声音说,“孔令书在吗?”
所有看着他的人都颇感意外,尤其是齐树:“他……暂时出去了。请问,你找他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点了点头:“我等他。”
说完,男人很主动地在书店角落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头正对着大门,手里紧紧地拽着那破旧的黑色公文包,抿着嘴,一言不发。
书店里的气氛慢慢变得紧张起来。康桥忍不住站起身,假装随意地走动了几步,来到董耘身边,轻声说: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可疑……”
董耘握拳挡着嘴,低声回答:“的确有点……”
“喂,”一直坐在书桌前工作的邵嘉桐也凑过来不动声色地跟他们咬耳朵,“你们去套套他的话。”
“哦……”董耘微微点头,然后站起身,假装不经意但又看上去十分做作地朝那男人走过去。刚要开口,男人就冲他皱了皱眉,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干笑着说,“今天天气很不错哦?”
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巨雷,甚至有闪电划过。
“……”浑身僵硬地愣了几秒之后,他又回过头,看着神秘的男人,说,“先生,你的墨镜真是太酷了。其实我一直想买一副这样的眼镜,能告诉我在哪里买的吗?”
神秘人继续皱眉,那双躲在漆黑镜片后面的双眼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医院。”
“医院?”董耘挑眉,“医院也有卖墨镜吗?”
“卖的。”神秘人淡定地回答,“如果你也有一只眼睛瞎了的话。”
“……”他张了张嘴,终于哑口无言。
见好友败下阵来,徐康桥大着胆子顶了上去:“天呐,太可怕了,你的眼睛出了什么事?”
神秘人把头转向她,那双躲在漆黑镜片后面的双眼仍然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我的眼睛没事。”
“?!”康桥咬咬牙,“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医院只卖眼镜给瞎了的人吗?”
“是的。”神秘人的声调冷淡且波澜不惊。
“那么你的眼睛不就瞎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只是说,如果你瞎了的话医院会配一副这样的眼镜给你。”
“那么你这副……?”
“我这副是托做医生的朋友买的。”
康桥咬着牙,双手有点颤抖,低声对董耘说:“这家伙果然跟孔令书是一路的……”
看到这里,邵嘉桐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赶来救场:“你跟孔令书认识多久了?”
神秘人想了想,回答道:“十几年吧。我们十几年前就认识了。当然,后来有一阵子……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是最近又联络上了。”
“是吗,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神秘人把脑袋转向她,那双躲在漆黑墨镜后面的双眼……依旧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打量她。
“嗯,你是对的。”打量了一会儿之后,神秘人终于点头,“因为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
说完,他又重新把脑袋调整到对着大门的位置,抱着手提包,一言不发。
董耘、康桥、以及嘉桐面面相觑了一番,从彼此那踢到了铁板的眼神里得出了这样一种结论:这是一个跟孔令书一样难搞的人!
“那个,”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齐树忽然看着那神秘人,坦然地问:“你来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吗?”
“踢铁板三人组”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刚才他们那么努力地套话,都以失败告终,可见神秘人是一个极其守口如瓶的家伙,怎么可能就这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说出来呢……
“嗯,我是来找他商量‘越狱’的事情。”神秘人答道,“我们约好了碰面的时间,但是因为我前面的事情办得很顺利,所以就来早了。”
“……”书店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凝固,连一直坐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的老严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锁上收银机,把钥匙塞进棉毛衫的内夹层里。
董耘和康桥的第一反应都是转头去看挂在墙角的电视,默默祈祷快点播放逃犯的照片。但电视台似乎并不急着公布照片,而是欢乐地播着某养鸭场产量激增的振奋消息……
随着书本掉落在地的“哐镗”一声,一个年轻男人夺门而逃,紧接着,店内的其他顾客也纷纷放下手里的书慌不择路地从书店里涌了出去。最后,整个店堂内只剩下了六个人——当然,不用说也知道是哪六个人。
“那个……”康桥小心翼翼地拖着长长的尾音,低声说,“我们也能逃吗……”
“这样不太好吧……”董耘轻声回答。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同时拔腿向玻璃门跑去。
“等等!”坐在墙脚沙发上的神秘人忽然指着他们说道。
“?!”两人就像忽然被定格了一样,停下脚步,手臂的动作却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只是脸上的表情有点让人吃不准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你们……”神秘人站起身,用食指指着他们,皱起眉头。
“?”两人几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三个该不会就是老孔经常提起的那几位朋友吧……”说完,神秘人咧了咧嘴,像是要跟他们微笑。但这微笑看上去实在……比哭还狰狞。
“他、他……他跟你提起过我们?”康桥大着胆子问。
“嗯,偶尔。”神秘人点头。
“哦?”董耘试探着问,“他说我们什么?”
神秘人想了想,答道:“他说——”
“?”
“——你们是一群无聊的人。”
“……”三人除了头顶上有黑线外,嘴角也都有点抽搐。
“你们这是要打算走了吗?”神秘人看着他们,皱起眉头。
“……呃,”康桥张了张嘴,“不,不,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想把门关好。”董耘急中生智地补充道。
“哦,”神秘人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就好。因为等下我也许还要你们帮忙。”
“……帮、帮忙?”康桥一紧张就有点结巴。
“嗯。”他又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回沙发前,坐了下来。
店里的六个人对望了一下,从彼此的眼神里得出了这样一种结论:这下走到死棋了……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四十五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经历过几声闷雷之后,终于下起了雨,而且下得还不小。路上的行人大多没有带伞,踩着匆匆的脚步,向家里赶去。
与此同时,在这静谧的书店里,一共有七个人。分别是一个戴墨镜的神秘人以及……六个不知所措的人。他们聚集在书店老板专用的那张书桌前,与另一端的神秘人遥遥想望。
“早知道这样,”董耘双手抱胸靠在书桌旁的墙上,眯起眼睛,“我就该跟汤颖一起出去吃饭的……”
“那你为什么没去?”嘉桐好奇。
他耸了耸肩:“因为上次我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说她无法想象出版界有人不知道J.K.罗林。”
“然后呢?”
“……”董耘顿了顿,“谁是J.K.罗林?”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为什么没去跟美女约会的理由。
“哎……”康桥接着叹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偷偷溜出来,在办公室赶设计稿多好啊……”
“哎……”嘉桐说,“早知道这样,我今天就该把到期的休假用掉,本来打算休假去烧香的……”
“哎……”齐树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推掉今晚那个临时演员的工作,想想‘解剖课上的死尸’也还是有一定发挥空间的,我不该因为演过活人了就看不上死尸……”
“哎……”最后发表总结性陈词的是老严,“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番,都由衷地为彼此那早夭的生命感到惋惜……
“咦,”齐树忽然说,“小玲你没有什么关于‘早知道’的话要说吗?”
小玲耸了耸肩:“你们都有借口可以不来,我的工作时间就是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十一点,所以我是逃不掉的。”
“……”
“不过话又说回来,”康桥忽然攥紧拳头,“我就不信我们六个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
“对啊,”小玲像发现新大陆般地说,“我们这里有三个男人呢!”
“……”男人们挑了挑眉,算是为她的“新发现”喝彩。
“我还记得911的时候,有一架从宾州起飞的飞机原本是要去撞白宫的,”嘉桐说,“但是后来机上所有的乘客联合起来,奋起反击……”
“后来呢?”齐树紧紧握拳,亮眼放光,“飞机有没有撞上白宫?”
“没有。”嘉桐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是基地组织发起的空中袭击之中唯一没有完成任务的一架飞机。”
“真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
“嗯,”嘉桐点头,“这架飞机没有撞上白宫,而是在华盛顿郊外坠毁了。”
“……”年轻人的嘴角开始抽搐。
“别这样,”康桥决定趁此鼓励一下各位男士,“你想想,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这是一种为国为民,不怕牺牲的精神啊!多么伟大!”
董耘赞同地点头:“嗯,是很伟大。但人家是为国为民,我们是为了什么?为孔令书保住这家书店吗?”
说完,他从上到下,环顾了一下整个书店。其他人也跟着他,从上到下,环顾了一下整个书店。最后,所有人意见一致地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低声问:
“从后门逃还有希望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墙角的沙发上,怔怔地面对着玻璃门的神秘男人忽然打开手提包,伸手进去摸着什么。所有人疑惑而紧张地看着他,齐树和小玲甚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最后,神秘人缓缓地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拿在手里。康桥定睛一看,吓得目瞪口呆——因为,那人拿出的,是一把枪!
“哎……”这时候,小玲终于淡定地开口,“早知道这样,我今天早上就不该去把过期了的水电费都给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