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桐,”董耘从西装内袋里拿出精致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叼在唇上,然后又拿出精致的打火机,点燃,皱起眉头吸了一口。他皱眉的时候,脸上的线条透着一股坚毅,像是什么都不能把他打倒。他用手指夹着烟,呼了一口,看着邵嘉桐,继续道,“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又……总是找不到机会。但事到如今,我想不说不行了。”
“?”听到这番话,邵嘉桐也抬起头望着董耘,不知道是因为不远处坐着那可怕的“越狱逃犯”,还是因为眼前的董耘,总之,她的心跳得厉害。
董耘继续沉默地抽着烟,嘴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然后说:“还记得Tom和Jerry吗?”
嘉桐点头。那是她养了一年多的金鱼,但不久前离奇死了。
“其实……是我杀了它们。”董耘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像在进行临终前的忏悔。
“……”
“那天我在你办公室等你,手机没电了,但你桌上的插座满了,所以我就随便罢了一个下来……”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插头是你鱼缸的插头。”
“……”嘉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会原谅我吗?”他看着她,眼神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是的,我原谅你……”事实上,她有一股想把他的脑袋按在鱼缸里的冲动。
踌躇了几秒钟,嘉桐转头看着齐树:“那个……其实我也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年轻人诧异地眨了眨眼:“哦……”
“上个星期有一天晚上你们正好都不在大堂,所以我接了一个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
“男人?”
“嗯,”嘉桐点头,“是找你的……然后我说你正好不在。”
“然后呢?”
“然后……”她心虚地笑了笑,接着,以极其平淡而又迅速的语气说,“他说要我转告你他正在筹备一部动作片,想请你去试镜一个男四号的角色,我问他是什么角色,他回答说是水管工,于是我问他该不会是那种动作片吧,他回答说那种是哪种动作片呀,我说就是那种呀,他说到底是哪种,我说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演的动作片,他说动作片当然有男人和女人啦,我问是不是一个女人和很多男人在一起演的动作片,他说是啊叫你去试镜的是男四号其实还有男五号男六号和男七号,那我又说是不是那种女主角会脱衣服的动作片,他说很多片子的女主角都会脱衣服呀,我问他是不是这个男四号的角色也要脱衣服,他想了想就回答我说男四号的确有热了就要脱衣服的镜头还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于是我对他说你不会去演这片子而且以后也不要再找你演这类型的片子,然后就‘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说到这里,嘉桐大大地喘了口气,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然后呢?”齐树脸上还勉强地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嘉桐喘了好几下,说:“然后今天早上我在娱乐新闻里看到说某导演正在筹备一部轰动全球的科幻动作片,叫《黑水公主和七个绿巨人》……新闻里说的那个导演的名字好像跟那天打电话来的男人是一样的……”
“……”齐树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
“……你会原谅我的吧?”说完,嘉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年轻人低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以一种听上去十分沉重的口吻说:“好的……我原谅你。”
在这抑郁的气氛中,齐树忽然抬起头,看着小玲,眼神哀怨:“其实……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我?”被点到名的人总是露出诧异中带着惊慌的表情。
“嗯,是关于……你爸妈的。”
“我爸妈怎么了?”
“还记得过年前他们来看你吗?有一天你把他们带到店里来参观,后来老板正好叫你去仓库搬书,就把你父母留在大堂,我想作为同事我好歹也要去招呼一下,就上去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寒暄了……几句?”小玲慢慢地眯起眼睛。
“嗯……他们很热情,还跟我说很担心你的个人问题。于是我为了让他们高兴,就跟他们说你有男朋友了——”
“——什么?!”小玲简直要尖叫起来。
“……我想,你早晚会有男朋友的,所以就先告诉他们也无妨。”齐树耸了耸肩,“但我跟他们说,你还没决定是不是要跟这个人结婚,所以对他们保密,我请他们假装不知道,他们很高兴地答应了。”
“……”
“然后……你爸妈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他们担心你要是一直拖着不结婚,会影响以后的生育。”
“什么,”小玲咬牙切齿,“我爸妈还跟你说这个?”
“是啊,他们可随和了。”齐树点头,“于是我跟他们说,别担心,但我说得太顺了,又随口加了一句……”
“加了一句?!加了一句什么?”
齐树面露难色地笑了笑,说:“我说……我说叫他们别担心,你已经有孩子了……”
“……我已经有什么了?”小玲的眉毛在跳。
“说实话,这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我后来马上又帮你补救好了,补救得简直天衣无缝。”
“补救……天衣无缝……”
“嗯,”齐树点头,“我看你爸妈一脸惊诧的样子,于是灵机一动,就说:你又把孩子打掉了。”
“!!!”
“你放心,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再怀疑你的生育能力了。”
小玲别过头去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这次回家过年的时候家里气氛这么怪异……”
“那个……”齐树虔诚地看着她,“你会原谅我的吧?”
小玲用眼刀狠狠地刺了他几十刀后,才缓缓开口:“……好吧,我原谅你。”
墙上的电子石英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小玲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康桥。后者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平静地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就说出来吧,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真、真的吗……”小玲有点半信半疑。
“嗯,真的。”康桥双手抱胸,大度地点点头。
“那个……”小玲抓了抓头发,“上次我不是说我在酒店看到了彭先生么。”
“嗯……”
“我还告诉你们,他搂着一个中女上楼去了。”
“继续……”
“其实……他搂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康桥挑了挑眉。
“而且……那女孩非常漂亮,身材好,气质好,穿衣服也很有品位,简直像大明星一样,比大明星还大明星!而且我还听到她跟别人打电话说下午帮她抛三千万澳元什么的……”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康桥,她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依旧一脸平静地说:“真是……不可原谅!”
只是在这平静的背后,大家似乎能够听到咬碎牙根的声音。
小玲哭丧着脸:“啊,你刚才还说,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呃……”康桥面色尴尬,“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彭朗不可原谅……”
“哦……”小玲如释重负。
“算了,”董耘安慰地拍了拍康桥的肩,“就像蒋医生说的,尽早认清彭朗的真面目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康桥苦笑了一下,仿佛除了这样,也别无他法。
“对了,说到蒋医生,”她转头看着手里仍旧攥着电子计算器的老严,“我也有件事情要坦白……”
老严警惕地斜眼看了看她,说:“跟我有关?”
“嗯……”康桥的笑容里带着些心虚的意味。
“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
老严打断她:“你能不能别用这句话做开场白,通常用这句话做开场白的故事,都会是个悲剧。”
“哦,”康桥认真地点点头,继续道,“那么我换一个开场白:悲剧是这样的……”
“……”
“话说,我前一阵子不是失恋吗。于是心情很差,蒋医生建议我多吃含色氨酸以及糖分的食物。”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天我看到你桌上有一个瓶子,就随手拿起来看了下,发现是你的保健药丸,上面写着每粒药丸的色氨酸含量为765.23毫克,当时你不在,我就倒出来吃了。”
老严皱了皱眉:“虽然听到这里我还没看见悲剧的影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仿佛有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矛盾中带着纠结,不安中又隐约有些惶恐……”
康桥摸摸鼻子:“我想吃你两粒保健药丸应该也不会被你察觉,所以我就倒出来吃了,吃完之后,才发现你瓶子里一共只有两粒……”
“……”
“于是我想,本来打算混水摸鱼的,这下鱼都摸光了,好像不太好。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旁边孔令书的书桌上也有一个瓶子,我打开一看,里面也是药丸,于是我就拿了两粒放到你的那个瓶子里。”
“但孔令书那瓶是治痔疮用的滑肠药丸……”老严瞪大眼睛。
“嗯,我知道,”康桥点头点得理所当然,“但当时我看成分也差不多,都有糖、食物纤维和维生素什么的……”
“那些都是药丸的基础成分来着……”董耘忍不住加了一句旁白。
“怪不得……我那天晚上跑了十二趟厕所。”时至今日,老严终于恍然大悟。
“呵、呵呵……”康桥又心虚地干笑了两声。
老严还在反复恍然大悟的时候,董耘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该不会有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没有。”老严回答地斩钉截铁,“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尤其是你。”
“哦?”董耘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这番话的可信度。
“我最多就是有时候在门口碰到交警抄牌没通知你而已。”
“……”
“不管怎么说,”老严语重心长,“那些不好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应该以一种快乐的心态来迎接人生新的开始。”
“……恐怕,”康桥抿了抿嘴,“是新的结束吧。”
说完,所有人回头看向坐在墙角沙发上的神秘黑衣男人。只见他从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番之后,拿出一包中南海,抽了一支叼在嘴上,然后拿起那把枪,对准烟头扣下扳机……
“啪”的一声,火苗从枪口窜了出来,点燃了那支烟。
不远处,董耘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错愕地张开嘴,烟头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我好饿……”康桥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表情。
“要是今晚我们侥幸逃过一劫,我请你吃饭。”董耘安慰道。
“要是逃不过呢?”
董耘想了想,说:“那我就在下面请你吃饭。”
“……多谢。”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康桥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客气。”
就在这个时候,墙角的电视上开始插播紧急新闻。
“各位观众,本台已收到逃犯的照片。”男主播正襟危坐,严肃地播报着新闻。
“太好了!”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各位观众,”男主播继续正襟危坐,严肃地播报新闻,“再次重复一遍,本台已收到逃犯的照片……”
“……”大家屏气凝神。
“本台将于稍后播放逃犯照片,敬请期待。下面插播一段广告。”
“哎……”怨气简直淹没了整个书店大堂。
神秘人看着他们,那双躲藏在漆黑镜片后的双眼此时此刻不知道流露出怎样的讯息,但无论如何,他的表情仍旧是僵硬而刻板,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打动他。
“喂,”他用那低沉而阴冷的声音说,“孔令书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齐树大着胆子回答:“没、没有……”
“什么!”神秘人的声音似乎隐隐带着怒意。
“不过我想快了……”齐树连忙补充了一句。
董耘又拿出一支烟,打算点起来。
这时,广告终于播放完毕,画面重又切回主播台,男主播一脸认真地说:“下面插播紧急新闻,我台现已收到逃犯照片,并在屏幕上方向各位观众播报。如有任何线索,请立刻报警,警方承诺,提供正确线索的观众将获得一定金额的奖金。”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正按着打火机的董耘,那支含烟碱量0.8毫克的烟毫无预警地掉落在地上……
“我说,”在这片如死一般的寂静中,康桥第一个开口,“这照片上的人……”
其余几个人都不自觉地点头。
“这照片上的人不就是这男主播吗?……”康桥终于把话说完了。
当所有人仍沉浸在惊讶中时,新闻节目已经转成了天气预报。
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耘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都是真的话的,那么是不是表明警报解除了?”
嘉桐歪着头想了想,赞同道:“没错。”
“呼……”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于,嘉桐觉得从这一刻起,坐在对面的这个神秘男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神秘一点也不可怕了,也许躲藏在那漆黑墨镜后的双眼根本没有他们想象的狡诈……
“紧急播报,现在插播紧急新闻……”跟刚才的镇定相比,此时此刻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男主播变得有点慌乱。
“?”
“由于技术疏忽,刚才播放的是本人的照片。”
“……”
“下面为大家播报正确画面。”
就在这时,书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上吊着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书店老板踏着悠闲的步子走了进来。
“孔令书!”
“老板!”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他错愕地瞪大眼睛,眼里写满了茫然。
同时,在这叫喊声中,神秘男人站了起来,激动地走到他面前,摘下墨镜……墨镜下的那双眼睛虽然非常小,却炯炯有神,有神到……有点斗鸡。
“啊……”孔令书指着他,愣了很久,然后两人激动地握手、拥抱。
“看这情形,”老严的声音很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板也在里面呆过……”
“……”
“二毛,真是好久不见!”书店老板激动地对久未谋面的朋友说。
“……”所有人都有种虚脱的感觉。
“他……他就是你高中时的笔友‘陈二毛’?”嘉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嗯。”孔令书高兴地点头,“读大学后我们失去了联络,最近才又联系上的。”
“呵呵,”董耘干笑了两声,“‘陈二毛’这个笔名听上去真是让人觉得你……很有才华。”
“这不是笔名。”脱下了墨镜的神秘人让人有从“黑客帝国”跳跃到现实中的错觉。“是我的本名。”
“……”董耘眨了眨眼,得出结论,“那么有才华的是你父母。”
“可是,”齐树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抽离出来,“你不是说来找老板讨论关于‘越狱’的事情吗?”
“是啊,”陈二毛从他那如同百宝箱一样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手机,“我是来讨论‘越狱’的事情。”
“……”除了孔令书和陈二毛这对暌违已久的笔友之外,所有人都无语地张着嘴。
这个神奇的夜晚,就这样平安地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孔令书拿着一张A3大小的纸走进书店,径直来到收银台旁,动手把那张纸贴在空白的墙壁上。
纸上印着一个美女的头像,水汪汪的大眼睛,幼滑的皮肤,漂亮的五官,严肃的表情,以及认真的眼神,让人看一眼就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哇,老板,”齐树双手抱胸,站在收银机旁欣赏,“我还以为你对美女根本不感兴趣呢,没想到……”
说完,他露出那种“你懂的”表情。
孔令书转过身,一脸平静地回答:“我是不感兴趣。”
“……”年轻人不解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贴一张美女海报在这里?”
“这不是海报,”他说,“这是昨晚公安局在网上发布的越狱犯的照片,我打印下来,好让你们警惕一点。”
“……”
齐树低下头默默地在海报前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