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外省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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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男子和他的The runaways

之前在北京上学的时候总是有相对充足的时间,下午四点二十的放学后有大段空闲,虽然周六要去学专业美术,但是周日仍有整整一天的时间。The runaways离家里很近,只需走上几步便可到达,所以经常会过去坐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窗边的沙发,或是他对面的吧台。

其实我和睿的对话并不很多,因为把他当作特殊的人看待,所以并不能像一般的朋友一样大大咧咧。我们的交流大多是严肃的,谈论我们一知半解的艺术和摇滚乐,也谈谈生活。我们有时一起去世贸天阶的时尚廊买画册,有时去蓝色港湾的单向街,或者仅仅是美术馆旁的三联书店。每一本画册都是我们共同的热爱,我们把它们放在店里,作为珍贵的东西,偶尔翻看。它们每一本我都能回忆得起是在哪里购得,怎样的路程,怎样的情景。所有的一幕幕在记忆中都未曾褪色、抹去。我们在音像店里淘唱片,也去附近的报亭,他买每一期的《 我爱摇滚乐 》,于是我借每一期的 《 我爱摇滚乐 》,不是不愿自己买,而是作为一种沟通的方式。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就像一朵兀自开放的花,瓣朵的形状与颜色、绽放的姿态都是由你自身决定的,你从不取悦。

我说是的。但我是葵花,所以我有仰慕,不知仰慕是否算是一种取悦。可仰慕不同于喜欢,由仰慕而生出的爱意是对太阳这个唯一的。她即便只是和其他的葵花在一起,与他们在同一片土地扎根,不能和太阳厮守,她也是对太阳带有强烈的、非同一般的爱意的。那是种默默的,却极有穿透性的爱。

睿擦着他的玻璃杯,没有说话。

他知道我话有所指。

后来去画室上课,在宿舍里住,有时周末回家,偶尔的能去看看睿。睿大多的时间都要看店,只有几次他到五道口附近找我,很稀少的几次,两个人在街上随意转转,去天使冰王吃冰激凌,或者到D-22小坐片刻。

D-22是与睿的The runaways截然不同的酒吧,The runaways是深沉的、安静的,让人感到时光的流淌,而D-22是个摇滚集合地,经常性的演出,是一种喧嚣的爆发性的力量。在D-22时看睿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没有问过为什么热爱摇滚的他不把自己的酒吧也开成D-22的性质,在鼓楼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会去MAO LiveHouse看演出,他也是和我一样喜欢听现场的,但他却开了那么一家沉静的只放了不大声音的The runaways。然而好像我心中已隐隐的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安静的The runaways能够让他离真实的自己的更近一些,那是不需要浮华与喧闹的。而如D-22这般的,每天沉浸其中,却会耗费人太多的气力,不能平静地审视与寻索自己。宴乐与纵情,偶尔便可,很多东西因为绽放仅有片刻,因而华美,多了,反而拖累。于是想起卡波特,其实他是单纯的孩子,希望他的灵魂在圣诞忆旧中永生。

然而,我对于睿的这番揣测至今也没有得到证实。也是不需要去证实的。

在画室的时间越长,与睿的联系便越羸弱。画画的时候,双手都是占着的,抱着画板或是拿着铅笔、橡皮、水粉笔之类,手上总是沾满了黑乎乎的铅笔铅,或者五颜六色的水粉,发短信显然是件不现实的事情,上课更是不能打电话的,这也就不必说了。每天的课要到很晚,也很累,没有什么精力再与人交流,于是就此便慢慢的和睿失去了联系。我们仿佛开始在各自的世界,分别走着不相交集的两条道路。然而,当我一个人静下来,不被任何事物占据的大脑中却充斥的都是那个叫做睿的男子的音容,他第一次递来的威士忌;他专注于画作、唱片,甚至手中杯子的认真神情;他聊天时严肃认真的样子;他在等待我吃三明治时不停地抽烟的动作,和他偶尔笑得憨憨的却不失酷意的表情。那样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时刻,因为思念而更加地孤单。但是我不会去表达任何,宁可一个人思念。我与睿是搁置了的,在这点上,我们是如此的相像。

回老家之前最后去了一次The runaways,睿又递来一杯冰威士忌,说,和第一次一样,加了红茶的。我看着他,慢慢接过那只杯子,微微呷了一小口。抬起眼来,看见睿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于是我笑了,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那时我感觉自己与《 斗爱 》中的女主人公相差无几。

玻璃杯放在木头吧台上碰撞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是如此明确。身后,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深沉的音乐缓缓缠绕着未曾散去。

16. 刺猬高

在画室的那些日子,来找过我的只有三个人,睿、乔和刺猬高。

还是一头的锡纸,背了KAMA的卡其色书包从操场对面走过来。本来捂着羽绒服哆嗦着的我赶忙就跑下了楼——终于又见到了刺猬高。就是这样的感受。

在这之前的一次见面还是我回校办手续的时候,正好赶上课间,Bean.xy说你回班看一眼吧,看一眼再过来也行,于是我回到高二3班。记得有掌声,算是一种起哄。我和大家打了打招呼,聊了两句,也没多说些什么,鲁兰也仅仅是向我招了招手而已。倒是刺猬高,一把把我拉到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子,告诉我说“听一节课再走”。我说xy老师还等着我呢,上课铃就不合时宜地响了。刺猬高又拉过来一把椅子把我挡在里面,说“这节地理,听完再走”。我只好给Bean.xy发短信,说“我被刺猬高挟持了”。刺猬高也掏出了手机,写上“小白被我留下一节课”发给了Bean.xy。

地理老师一进门,同学们说老师您看谁来了。老师扫了一眼,看到我,说彼岸葵你正好给高某人补补地理。记得那节课开始讲的好像是地球运动,至于讲的具体内容和之后的知识点我一概不知,那时我大概正和刺猬高零零碎碎地聊着什么,左右有的同学在照镜子,有的同学也在聊天。只是记得他攥住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给两只手拍了张照片,之后在辽宁时放在了空间日志里。

还是在军训的时候,那是第一次见到刺猬高。那时军训的宿舍里除了一个灯以外没有任何与电有关的东西,包括插头,因而导致手机无法充电。院内的小卖部内安了几个插线板,可以提供电源,两块钱充一次电。我的手机已经充满了,便拿了手机走出商店,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彼岸葵!”回头一看,是陈进。

我、陈进、鲁兰,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初中便是在这个学校上的,所以已经是非常熟悉的老同学了。陈进见我回头,开玩笑地问:“还不请我瓶水?”我便也玩笑地答:“说句好听的。”陈进不假思索:“美女,请我瓶水吧?”还不等我答话,陈进一旁又有人喊了句:“你真白!”更加让我陷入了无语的境地。

其实我是天生的黑肤色。比一般的人都要黑的。当然,还没达到古铜色的境界。

喊话的人正是刺猬高。

他那一头锡纸我认识,从在开往军训基地的车上时就认识了,那时他在帮忙发衣服,刺刺的头发打了发蜡很扎眼。

这声“你真白”算是第一次相识。

那时百度贴吧还很流行,在学校的贴吧里看见有一个人折腾得挺厉害,东说两句西聊两句的,自己还发帖声明是新生,后来才弄明白正是高某人。大家在贴吧里胡侃,不知怎么的开玩笑,后来我说罚你罚你。他说“好好好,你说怎么罚”,我想了一会儿,说返校的时候你就顶仙人球给我看吧。

那天天气正热,晒得人大汗淋漓,我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还兴致勃勃地去吃麻辣烫。正把一条海带塞进嘴里的时候手机响了,短信上说,大姐啊你怎么想的,哪有卖仙人球的你告诉我一声,这大热天的我跑了好几个地儿了也没看见有卖那玩意儿的啊。我看着短信愣了一下,心里一动,不禁笑了,没想到他这么认真。

返校那天放学,和刺猬高走在一起,在宿舍前的小花园时他翻书包,掏出来一个蓝色的袋子塞进我怀里,然后又掏出来一只小花盆,里面种着一小株仙人球。他说怎么顶你说吧,我说那还怎么顶,放在头上顶呗。我把花盆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在他蓬蓬的头发上,说这造型不错啊。再打开怀里的袋子,是满满一袋棒棒糖。

他喜欢打篮球。活动量大,天气也热,买的水自然也多。每次下楼买水,给自己买的同时他也会给我带一瓶。可是我喝水比他速度慢得多,第一瓶葡萄多还没喝完,第二瓶蜜桃多已经放在了桌子上,当我正发愁怎么把这两瓶喝完的时候,第三瓶鲜橙多已经摆在了面前。我说你喝得也太快了,他说你喝得也太慢了。下次不用给我带水了,我说,我自己买就行了。刺猬高“哦”了一声,果然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什么多出现在我书桌上了。

那时他经常去我的博客,我的文字还很稚嫩,但他一一评论。用的名称有时是“四个毛球球”,因为那株仙人球结的是4只小球,有时是“带刺的棒棒糖”,有时就是我叫他的“刺猬高”。我写的都是些心里话,他评论的也都是些心里话,于是构成一种交心,已经自然地把他当作一个默契的朋友。那时,是他告诉我,“你向前走,我会看着”。

从初中以来养成的习惯,喜欢在放学后到操场上的大台阶上坐着,就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任凭阳光洒在身上。看着有人在打篮球,有时自己听着mp3,想点什么,或是什么都不想。

总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的,初中时身边那个人是鲁兰,我们坐在一起,靠得很近,有时聊得很酣畅,有时两个人也是默默无语。她喜欢唱歌,声音很小,那时我便躺在她的腿上,她伏在我耳边轻轻唱给我听。她有着很轻柔的声线,淡淡弥散在周围,便不由得让人感伤。从初三开始,鲁兰愈发的功利性,我对她而言更大程度上似乎是一个敌人,她想到的词语只有“超越”和“打败”,之间也发生了一些误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早已弥合了的,但光亮的外表下却是无法修复的裂痕。于是我们渐渐的也就远了,她有了新的朋友,她开始在学校住宿,于是也有了亲密的舍友。而我依然徘徊在原地,不愿与不相干的人交流。直到我遇见他,这个读着我的心、理解着、安慰着、交流着的男生。

就像刺猬高自己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你就那么信任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最初相识,开始便是。

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是一直喜欢我的,他也知道我不喜欢他。他没上高中,高中返校的那天我正在等刺猬高,那个男生和朋友一起过来,说出去玩吧。我说不去,我在等人。这时刺猬高走了过来,我便转过头去。

“他是谁?”男生问。

“军训刚认识的。”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刚认识你就等人家?”男生的朋友也说话了。

我扭过头看着那人扩的耳洞和大大的耳圈,又转过头,说“那又怎么了。”

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后来刺猬高走过来,他们和他说了点什么。然后刺猬高笑着走了回来,问我说:“那人喜欢你?”我没回答,问:“他们和你说什么?”刺猬高说:“没什么,就是让我罩着点你,说他们会回来看的。”我说:“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我们两个就一起笑了。

但依旧没有人再陪我坐在那个台阶上,依旧是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到夕阳的余晖洒满天空才拖着书包向校门走去。我是发了短信问过他的,只有一次,他说有事,我便再也没有问过。

我的性格使我对于感情的付出永远是危险的。对不爱的事物不予理睬,视为无关,从不取悦,对人亦是如此,所以不与他人有稍加深入的交流。而一旦遇到能与自身建立联系的,就是感情倾注的支撑点,因为没有旁逸斜出,所以没有将情感分散,而这种情感已经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在他人看来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固然难以接受,而这唯一的支撑一旦倒塌,对于我自身便是一种崩溃。前后已经构成了一种矛盾的必然。所幸经历过了,便也学得乖得多,没有全盘的投入,于是没有彻底的伤害。但是,也仅仅是程度的问题。

彼岸葵与刺猬高的感情始终是一种内在的联系,知道自己在乎他,超过了普通的朋友,然而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爱情。

他的书包、钱包我是随意翻的,从里面寻找零食或者玩意儿;在班级里他便会把我突然地抱起来,惹得我一阵乱叫;或者他就跑到我前面的位子上,转过身来趴在我课桌上,用那双戴了隐形眼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会拍拍他刺刺的头发,有时他装可爱笑眯眯的,有时因为打了发蜡便扭头躲过去。后来等我回到老家,他告诉我:“你总是一个人,那么孤独,我只想陪着你,让你知道你身边还有我,可我不知道怎么能使你真正开心,只能坐在你前面的位子上傻傻地看着你。”

对于刺猬高,就是一种依赖。知道自己信任他,而他也在对我好。这样的一种关系。

至于他给Bean.xy发的短信上叫我“小白”,还是因为肤色的关系,刚开学的时候大家都跟着陈进叫我“黑姐”,我总是装得一副发飙的表情,一次刺猬高突然拍案而起大声说:“人家这么白,那得叫‘白姐’,谁再叫她黑姐我跟谁急!”班里寂静了一下。刺猬高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我哭笑不得:“还不如‘黑姐’呢,更讽刺了这回。”

自那以后,班里的同学就都改口叫我“白姐”了,而刺猬高直接叫我“小白”。我说听着怎么跟叫狗似的,他就一声声“小白”叫得更欢了。末了,他告诉我说,没事,你彼岸葵是小葵不是么,小葵和小白都是蜡笔小新家的。

我裹着羽绒服跑下楼去,刺猬高也加快了步伐走了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到画室里转了一圈,那时是下午课结束吃晚饭的时候,然后我们下楼去买玉米。一边啃着玉米,一边走在大街上,随便聊着点什么,无非是班里的一些事情。后来他说,我背你吧。我说不用。他坚持。于是我站在路边的花坛牙儿上,他把我背了起来,像每次抱我一样,夸张地说“真沉啊”,我笑着锤了他一拳。

拐过路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骑着二八自行车从身边过了去,我说了一声“啊,糖葫芦。”刺猬高顿了一下,站住了,把我放下,然后喊了一声“糖葫芦!”就跑了过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只冰糖葫芦,我说干吗都给我,他说你自己慢慢吃吧,我不吃。那时感觉甜甜的,就像那些糖全部融进了心里。

在老家的时候,一次刺猬高打来了电话,那时正在上晚课,被我挂掉了,晚课后他又打来,一个长途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

由于是从晚课刚下课就开始打的,所以一路上凌没能和我说上一句话,把我送到家里就摆摆手走了。魏小来两次从房间出来接水,都看见我正坐在阳台上滔滔不绝。放下电话后,小来问我“谁啊?”我满脸笑容:“刺猬高。”魏小来严肃地点了点头,关于刺猬高,他和凌晓晨早有耳闻。

凌晓晨,魏小来,刺猬高。他们,都是我信任的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我温暖的人。我知道,这一生我都将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