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永远是个循环,除了那些早已习惯的周测、月考,于是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再期中考试,如此循环。事实上,我那个时候已经没几个期中、期末考试了。然而,每两个考试之间的时间是那么漫长。
循环的不只是考试,还有我的心情。
期末考试排名是年级第33名,较期中的第44名提高了11名的成绩。我知道的时候很平静,晚上打电话告诉了妈妈,妈妈笑了,我却哭了。
乔和芃芃知道了后祝贺我,说她们知道我这面大旗不会倒下的,我又笑了,笑得心酸。想起我和她们在一起时,那时彼岸葵当真是一面风光的大旗,年级第一,从未倒下。于是我便不能输。于是因为我是我,我就只能从始至终硬着头皮坚强。可为什么,是彼岸葵就应该坚强呢?我又看不到未来,一点都看不到。憧憬的那种生活真的是太过遥远,现实却骨感地、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学习、高考、庸庸碌碌,我看到的只有这些,还有我那个从未有所改变的家境。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坚强”这个词汇,说是为了日后的美好而努力,而那些美好究竟在哪里,似乎它们始终只是一种想象,是一个镜像,而现实从未得以兑现。永不实现的未来似乎就是等待戈多。而“坚强”,不过是捂着自己的伤口强作微笑,所有的强硬,都在体现内心的纤弱。可是一个脆弱的人,此时不该被同情。
这样的日子真的没头了。我想。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捱到高考那一天。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桑,如果我们看不到未来,我们该怎么办?桑,我现在真的很想听你和我说说话。但为什么,你和我失去了联络呢?
桑的QQ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始终处于灰色,有时间的时候,给她留言,一条,又一条,不记得累积了多少,但从未得到回复。就是在不知不觉的某一天,桑似乎就在我的世界悄然蒸发了。有时候我会暗暗地想她,想不出她具体的样子,面目五官是不清楚的,但大抵的样子总是差不多,消瘦的身形、海藻一般茂密的头发、黑色狭长的眼线、宽大舒适的衣服,喜欢靠在墙壁上,幽幽的像一株植物一样的生长。我是多么爱那个女子啊。有时我微笑着,说,桑,我看见女子转过头来看我,可是阳光晃过我的眼睛,过于耀眼。当我再次向她看去,已然了无踪迹。
桑,难道你便也如同睿一般就此消失了吗?
无法使自己坐在椅子上,那些书无法让我的目光停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又一次不知所措,找来了许多名言,励志系的,希望能够鞭策自己。诸如“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行动是治愈恐惧的良药,而犹豫、拖延将不断滋养恐惧”、“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没有伟大的意志力,便没有雄才大略”、“如果你看到你前面的阴影,别怕,那是因为你背后有阳光”……诸如此类,找了很多,看的时候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理,而我一定要迈开步子勇敢地向前走去。于是我把这些名言写在纸卡上,贴到墙上、放在笔袋里,我想我要看着它们,便会不好意思不去看书,便会全身重新充满奋斗的热情。
可是,我的思维似乎与心不同步了。我是多么想奋斗的,可是我却做不到。
恰逢此时,凌晓晨过生日了。
在那个周日,我们一些同学一起去吃了烤肉和蛋糕、送上了礼物,之后一行人又去了河边。我们码成一排坐下,大家还都延续着生日快乐的气氛,随着暮色逐渐降临,相互的话语不知怎么就慢慢少了,于是一起看着天逐渐暗下来,深沉的蓝色慢慢覆盖,像是颜料被一只无形的手不动声色地缓缓涂上,一层又一层,每一层细腻地过渡着更暗一些的、更沉一些的色彩。一切如此静谧、细微。我们被笼罩其中。我们只能默默承受、旁观,所有只是按照其固定的轨道进行,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我靠在凌的肩上,又一次,静静地留下了眼泪。
风还在吹着,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高中就在河的对面。凌捧起我的脸,看见我的泪水:“葵?”
我望着他的眼睛。
“不要总是想那么多好么?”他也望着我的眼睛。
在他的脸上,我又看到了那种真切的关心和焦急。记得有一次我感冒,咳嗽得厉害,不受自己控制的怎么也忍不住,课也无法继续,只好跑出了班级。再回来时,看到他的表情,是那种痛苦、难受得扭曲了的表情。我写了张纸条递给他,告诉他我没事,可他攥紧了纸条狠狠别过头去,直到转过来时都是咬紧了牙关的,那般的痛楚。我心中如此震动,我知道那是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不是任何做作。那一幕在记忆中无论怎样都不会抹去。从那时开始我便知道。
我也知道,不会再有人如此这般地待我好。
我抓紧了他的衣服,伏在他的肩上隐隐开始抽泣,这时翌走了过来,说北辰我和谁谁先走了,凌说好。我知道翌是因为讨厌我这样子的。我知道她讨厌。她一定觉得我是虚假做作得可以的女生。比如曾有一次我在凌的收信箱里看到:“你真的要小心的,我看得出来,她的虚情假意。”发信箱里是一片空白。可是我也明白的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凌对我不会改变。在凌对我的每个细微的好时,我都会想,我也一定要对他好,至少不要让他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可是我忘记了,忘记了自己那般的性格,忘记了自己那种安静隐忍的态度,对待爱恨之时,却是那般的凛冽直驱,那种毁灭的力量,无所保留,丝毫不受自身的控制。
凌的双手搭在我的背上,有些不知所措。这么长时间了,他依旧在面对我时不知所措,他不是巧言令色或是懂得规则与取悦的人,所以弥足珍贵。
“我学不下去啊,学不下去啊,凌……我该怎么办?”被他如此关心地注视着,我却是越想越悲哀,忍不住带着哭腔说着。
“那就不学了。扔在一边。”他语气平静。
我推开他的肩膀,看着他:“可是那怎么可以呢?现在,那怎么可以呢?”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要放松一些,相信自己,你明白吗?一切没有那么多压力和难以承受,是你要求自己太多太苛刻了。你可以不必的。”
我摇摇头,转身目视前方,河水淌着,风吹过便拍打起来,一浪叠过一浪,拍打在石头砌的两侧斜坡上,发出的那种声音如同一种召唤,幽冥契入内心,那一刻只想走下去,与死亡无关。
河的对岸,第一高中的那座敦实的大钟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压迫着,身后的河的沿岸上都是饭后出来散步的行人,来往穿梭,有着愉悦的心情。突然听见孩子清朗的声音:“快看,那就是第一高中!”我们几人不由得回头像孩子们看去,两个骑着儿童单车的小朋友穿梭而过,留下活泼的身影。
“切”,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从齿间挤出一层气来,发出声音。
“去了就知道什么样了。”一个同学补充了一句。
我突然想起学校旁边仍在建设的工程,是盖的一个小区,那些楼板现在只见些水泥架子,然而外围的一圈早已贴好售楼广告,其中一句“毗邻高级学府第一高中,沾染书香学子灵气”曾让我哑然失笑,现在想起却不知为何更是感触交错,心下泛出一阵酸涩,口中却放肆地笑了开来,哈哈哈,我看着对面的一高中不加掩饰地笑着,一旁的路人不知事因恐怕还以为我们一群学生出来玩说着什么开心事。我一边笑着弯下了腰,一边感到脸庞上连续不断的清凉,我咧咧开始抽搐的嘴角,终于,将脸埋进了双手号啕大哭。凌搂过我的肩,没有说话。
“对不起,今天是你生日,本来应该开心些的……”慢慢平静了下来,我轻轻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看着凌晓晨。
“傻孩子,说什么呢。不过,你一定要开心些,不管哪一天。葵,你知道我很笨,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知道你是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着,但你知道吗,我也有一个理想,就是帮助你走出阴霾,去开心地迎接每一天的阳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凌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攥住。“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吧,好么?”
我看着他,沉沉地点了两下头。理想,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我看着周边那些山的轮廓,看着第一高中和它前面的树林,看着身边拍打着的河流,看着徐徐走过的小城中满足的人们。我是否还能回到曾经的世界?我是否还能为心中所爱去努力?我找不到属于那些的零星影子。据说这条河埋葬了很多因为高考失利而心中绝望的学生,耳边的风声、水声骤然扭曲,卷成旋涡一般让人眩晕,是轻柔回转的靡靡之音。那召唤,是否就是你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