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乌衣巷,前面便是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街,两旁店铺林立,更有小贩挑着货担行走吆喝,这金陵之夜看来比之日间的凌波倒影、杨花飞舞更胜一筹,远远品得来仿若牡丹之香艳风流,富贵之气流溢于雕梁画栋内的轻歌曼舞中。
车如流水马如龙,我自小就居于参州偏远之地,虽是州府,但毕竟地处高原,所见的人间繁华不过是那逢年过节时的一片烟花和富贾官商之家的应景铺张,比之眼前,这一片的富贵辉煌,人们衣着华丽妥当的置身于明月宴席之中而神色自若,真正是让人顿时生出“人间景象各有不同”的臆想。
我自刚才歇息了几个时辰,眼下虽是仍然觉得周身疲惫,但是看着街市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并未有归家之意,不禁也受了感染而兴致萌发,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只觉眼花缭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秦淮河边,见有一艘挂着红色灯笼的精美画舫泊于岸边两三丈之处,内有年轻曼妙的歌声传出: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出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声如珠玉,显然不是一般歌妓的身段和唱功,我敛神细看,唱歌之人依着画舫二楼朱栏面水而立,长发瀑云一般堆泄而下,只轻挽了一个堕马髻,周围烛火甚是明亮,旁边有一绿衣侍女立于一旁。
这歌声撩人心魂,见有许多锦衣华服的男子作揖相问,却不得令而入内。再看旁边不远处也有不少画舫,来者说明来意打赏酒资后便如同上宾一般,径直闯将进去,看来这是一位下帘谢客的名妓,也许她在此等待着心上的良人快些来到。虽然未见其面容,但由这曼妙的歌声和夜光之下异样风流的身段看来,必是一位美貌佳人了。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我在心中感慨道,世间的女子也许大多终其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于心爱之人携手同行,共赏春秋罢!只是韶华易逝,这种满腹相思泪、欲语还却休的心境我还不曾有过。
想过,我便转身欲离开,眼角余光飘过那红绸点缀之下的金字:怜香楼----蓦然想起登岸前听到的一些片言只语,才悟出,这便是名动金陵的歌妓李小怜了。
传说她歌舞琴棋之艺绝佳,面若西施绝美出尘,只是可惜自幼便生于教坊之中,十三岁时初入风月,便名噪秦淮,成为花魁之首。
只是不知,这位美人倚栏而立、望穿秋水等待的究竟是何人了?能得佳人如此青睐的,怕是一位俊秀风雅的美男子了。我忽然想起那日出城之前偶遇的白衣男子,那轻敛低垂的温柔和贵气,对着轿中娇美女子溺爱的眼神,那样的玉树临风,这一刻想起,心中还是觉得心动加快、面耳发热。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这一路之上,我眼前确实常常晃过他的身影,只是一想起他那温柔宠溺的眼神却不是对我,这才心下定神回来。
一场偶遇罢了,多想也无益。抽身转入之前的街市中,拣选了一套浅紫的衣衫并一双月白色的软鞋,再去药铺中买了一把金缕梅花根和一些皂角,回到客栈在堂中简单用了晚饭,请伙计代为烧水煎药。却听得一妇人在楼上高声笑道:“姑娘是远道而来的吧!路上辛苦,应是要热热的洗个澡,换身衣衫才得安寝的,小妇人适才刚在水房烧的热水,正要沐浴。若合适,一会便叫伙计送了热水去你房中。”
我抬眼看去,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妇女,衣饰简单,倒是面庞丰润,显得有几分富贵之象,许是这店的老板娘吧!我正合意,忙含笑谢过了,伙计自我手中接过那包金缕梅根,我这才转身上楼回房。
夜色已深,这店中旅客却似乎不在意急着安寝,隔窗望去,间间客房中都有烛火摇曳。我已生出困意,没多久,便有浴盆和几桶热水、药汁等一齐送进来,我取了些碎银子打发了伙计,关门开始沐浴洁面.
天时正热,我入得盆中倒也不急着快些洗完,待那药罐中药汁渐凉,倒入水中,细细洗了脸,又起身换了脸盆装了水,连着长发一起用皂角洗涤了,慵懒的换了衣衫,倚在窗边思量许久,想着阿娘和弟妹,渐觉夜凉露深才掩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