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十五的时候,五奶奶来家对春儿爹说,论说孩子不小了,得找个人家了,东庄她刘表姑看上春儿了,刘表姑的儿子叫石滚子,人厚道又能干,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放心孩子,长春儿两岁,也正般配。
五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春儿在里间屋听着,刚开始脸上热,热得她把头钻到被窝底下,被窝底下憋气,春儿就钻出来,可一钻出来,春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春儿连着几天发高烧,脸烫人手。春儿爹东凑西借几块钱去镇上吴大夫那儿拿了副药,回来吃了没管用,春儿爹感觉天蹋了,躲在屋山上呦呦地嚎。五奶奶说:要不去西王庄求神吧。
西王庄有个神婆娘,四里八庄一乡人都叫她“火鸡橛子”说能上天入地的。
春儿爹不敢怠慢就去请。
“火鸡橛子”梳着油头,穿一身崭新的棉布裤褂,手里拿着长烟袋进了春儿家的门儿。“火鸡橛子”吩咐春儿爹:在天井里搭张床,床腿拴上头小肥猪,得是白色的,在大屋点上长明灯,三天三夜不能灭。到傍晚春儿爹才收拾好,“火鸡橛子”当下重扎了扎腿,扑打了扑打新棉袄,把烟袋往裤腰上一别,爬到天井里的光板床上四仰八叉地平躺下。招呼春儿爹过去扯着耳朵吩咐道:三天三夜不能熄灯,看好小白猪别跑了,我不醒谁也别叫我。春儿爹诚惶诚恐地应着。“火鸡橛子”闭了眼。
第二天一大早,春儿爹看见“火鸡橛子”的鞋底磨破了,纳鞋底的麻线断了一片,但没有一丁点儿泥。小白猪被拴在床腿,蜷着身子呼呼地睡。春儿爹回屋看看烧得不省人事的春儿,心想:她这成天呼呼地睡,能治病?庄稼人老实,没文化,春儿爹就这么将信将疑,半信半疑地等到了第三天一大早,“火鸡橛子”的鞋底磨穿了,露出里面的棉布袜子来,鼻孔一张一张地哼哼地喘。春儿爹想:这老妈子别是在俺家犯了病吧,可想起“火鸡橛子”嘱咐的话,也不敢私自动什么。就一直等。第三天晚上下半夜,春儿爹就睡不着了,里屋里竹叶子和五奶奶守着春儿,春儿已经八天八夜没睁眼了,看来是凶多吉少了。第四天早晨,春儿爹打开屋门一看,“火鸡橛子”脚底磨地出了血,紫油油的血淌在了光板床上,院子里的鸡、鹅都不敢往前凑,小黄狗嘴里呜呜地,跑到东北角院墙根下蜷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灰云彩遮了半边天,北边露出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儿来,兰幽幽地亮白。西风嗖嗖地从低矮的墙头上抽过来,抽得春儿爹头皮发痄。小白猪猛地蹿起挣开去,春儿爹赶紧跑过去抓住它拼了命地压在身底下。“火鸡橛子”胸口一起一伏喘着,喘着,突然一扭头,吐出一口灰绿的恶水,接着睁开昏花的老眼,使劲地扭了扭身子伸了伸腰,在西风里嗖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