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夜里仿佛听到了一声怪叫。
第二天,士兵们便冲进了村。还是像上次那样,只有一大团尘土。每次都一样。这让人们很不理解,干嘛他们走路要那么用力,尘土呛得他们咳嗽,他们还是高喊着什么,越喊,就越用力,就越发的咳嗽。只有一个例外。那是个大个子,个头和村里人差不多,所以勉强能把脑袋露在外面,就像条浮到水面上的大青鱼。大伙儿说他不像士兵,而更像个农民,看他的架势,一定是把种田的好手。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当那个清晨士兵们急匆匆化作一团尘土离去,他却被留下了,和另外的一个家伙,住在当地人不愿意住的半山上,说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他还有一把奇怪的乐器,能奏出难听的音乐,像鬼叫一样,有时还会和着曲子,唱些更难听的歌曲,夜间,能传到很远,久久不散。所以人们怀疑,金马的鬼魂,会不会与此有关。
烟尘散尽,露出明晃晃的刺刀。
全村人都被赶到场院上,军官阴沉着脸,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过每个人。然后,他们再次化作尘土,驱赶着大家朝山上去。大伙儿费了很大劲儿才弄明白,原来是一个士兵失踪了。
失踪的就是朝法师开枪的那个。整个白天,他都在炫耀自己的胜利,他不光赢了法师,还赢了同伴,战利品是那把古怪的乐器。难怪那天,人们听到了更难听的曲子,更恐怖的歌声。
整整一天,才在北面的山脚找到了他。不远处,就是当初埋葬金马的地方。人们被赶到山谷里,军官阴沉着脸不说话。羊蛋子悄悄对赵六军说,不说话没准儿就是要杀人了。赵六军瞪了他一眼。三儿说,操!
验尸的人跑来了,悄悄向军官说了什么。军官仍然不说话。天渐渐黑了,四周刮起了风,乌云飘过来遮住月亮。
这是杀人的天气。
那天,金马一直盘旋在上空,直到军官挥了挥手,直到士兵们收起枪,直到老乡们也散去了。最后,只剩下金马自己,乌云散尽,他看着月亮,忽然觉得这一切和自己越来越没有关系。
他当然知道士兵是怎么死的,那个晚上,他就住在军营里。他本来是要沿着铁路去看火车的,途中,却改了主意,他想先去看看军营,之前,还没有人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人敢于知道,但是他现在可以了,金马越来越觉得,他可以做自己想的任何事情。
军营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大车店没什么两样。大个子士兵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怪乐器,后来,杀死法师的家伙走过去,抢过那只乐器。整个下午,那家伙一直在摆弄乐器,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急躁,像着了魔似的。有的时候,他还会跑过去向大个子请教一些问题,大个子默默地拿过乐器,示范几下,就又被抢回去。金马坐到对面的床上,观察起大个子。他发现,其实大个子还是满清秀的,皮肤很白,有点像女人,尤其是那双手,细嫩,修长,士兵里很少有这样的,所以他想,在此之前,他一定不是习武的,甚至连农活都没做过,或许,是个秀才,但更有可能,是个专门演奏乐器的,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同行?
入夜,那个家伙弹得累了,把乐器丢在一边。大个子就拿起来,依窗而坐。他抱着乐器,并没有弹奏,他的脸望着窗外,那天的月亮很圆。过了很久,大个子拨弄了一下乐器,气氛马上就有了。曲子的旋律很简单,不断的重复着,金马却开始觉得,这种音乐其实并不难听。唱了很久,全是些忧伤的,大概这种乐器本身便是如此吧,金马想。不知道是哪个调子、或者歌词发生了作用,大个子哭了,眼泪顺着脸庞无声的淌下,打在弦上,更加神奇的是,每滴落一次,琴的声音就变得更加凄美。后来,金马看见另一个家伙,也在哭,只是哭起来很不像样子,因为相比之下他更像个士兵。金马心里掠过一丝冲动,他很想念自己的唢呐,它一定是掉在哪儿了,想着,金马就从窗子飞出去。
金马走了很多地方,都没见到自己的唢呐,他实在想不起来还能丢在哪里,索性就随着风飘,他眼睛盯着月亮,耳朵听见乐曲还在继续。金马终于在镇子上找到了一把唢呐,当然不是他的那把。唢呐有点旧了,用起来也不顺手,想必主人也是个二流的乐手。金马整整拾掇了一路,才算有了点样子。夜深了,周围已没了动静,只有月光依旧。金马走上山,对着空荡的山谷,举起唢呐。这时候,他看见军营前有一个人,在对着月光撒尿。
金马的唢呐吹得异常响亮,整个山谷都在晃动,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吓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还没有来得及提上裤子,就滚到了山坡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