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张明和李萍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但他仍然能回忆起两个李萍,当然也可能不只两个,可其他的那些太遥远了,可以忽略不计。这两个李萍都是年轻的女人,一个是洗头发的,一个是作按摩的。张明曾经为这两个李萍而烦恼,他站在街口,不知道该向东,还是向西,他总是在把这两个李萍放在一块比较,想分清到底哪一个更好一点,但是比来比去两个人就混在一起了,这个时候他索性想,这两个女人要是合在一起该多好啊。张明跟两个李萍都有过密切的关系,他总是在亲密以后她们聊上一会,她们喜欢聊新闻时事,因为两个李萍都关心农民工的问题,她们都有亲人在城里做工。有几次张明问到了她们的家庭,她们也不避讳,统统讲给他听,这让他很欣慰,他感到他和她们之间,可能不仅仅是金钱的关系了。但是这个问题又很难解释,因为在张明有钱的时候,他们之间表现出的确实不仅仅是金钱那么简单,而张明没钱了,这个关系却也变得纯粹了,简单了。
张明想到了在一个没有钱的日子里,他不能去找任何一个李萍,这让他有点失落,他来到最暖的阳光下面,抱着吉他,准备唱一点老掉牙的歌曲,来回忆一下其他的李萍。张明的歌声是不错的,勾起了旁边不少人的回忆,但唯独没有勾起自己的,他发现他和那些李萍实在是萍水相逢,他对她们缺乏了解,他认为,对一个女人的了解,首先是从身体开始的。这时候,他不自觉地再次比较起了这两个李萍的身体,他觉得还是做头发的李萍身材好看一些,做按摩的李萍有一点结实,这可能跟她那份工作有关,做按摩总要比做头发费力气些,况且这个李萍真的懂一些按摩,不像其他那些女人乱捏一气。由于想到这些,他把心思停留在做按摩的李萍身上,他想,会不会只有给他按摩的时候她才是认真的呢?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仍然还是有一点其他的关系的,这让他心里有点暖暖的。他由此想到了李萍的身体,他想结实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很健康,身体也更有弹性,现在的女人除了三围和皮肤以外,也很关心弹性的,这一点从广告里就有所体现了。张明的思维开始在李萍的身体上跳跃开了,从一处跳到另一处,很欢快,同时他感觉到,阳光也更暖了。后来,他停留在李萍最富有弹性的屁股上,除了弹性,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与众不同。李萍的屁股上有一块胎记,浅红色的,看上去很好看,有点像纹上去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明开始对它感兴趣了,他觉得那很像一张地图,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坚信那就是一张地图了,他甚至由此联想到一系列武侠小说,他对李萍说,这会不会一张藏宝图?李萍就笑了,她说,好啊,那你看看那是哪里,我们一起发财。凑巧的是,李萍那里真的有一本地图册,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可能是哪个客人忘在那的吧,于是张明就把它拿起来,开始了漫长的寻宝。这时候,李萍就会乖乖的趴在那,和他聊一会天,或者看书,吃零食,还有的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静静的待着,很像一个家。每次,张明都把看过的一页撕下去,那本地图册越来越薄了,张明觉得,宝藏真是越来越有希望了。
张明对那个上午的记忆犹新,还因为出了一件事情,和李萍有关。在他想李萍的时候,来了一个乡下男人,而且是刚刚才来到城市里的,刚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还不具备农民工的气质,他们的眼睛里还充满着对城市的憧憬,身上还残存着对待土地的温情。在他们的人生经验里,上了年纪的人是最安全的,所以一切要从他们开始。这个男人就是从那些老年人问起的,他们的温和让他很安心,但是结果让他失望,他们对一个年轻的陌生女人显然知之甚少,但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还是没敢于走到张明面前,他站在一群老年人中间,茫然四顾,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出于气愤,张明说,喂,你过来。
那个男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原地站着,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手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的某个地方,很可能那里有一些钱。他期待着一个其他的什么人走过去,但是没有,张明再一次说:就是你。他只好走过去了,迈着拘谨的步子,很难想象在乡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走路的,在那片属于他们自己的亲切的土地上,他的步伐一定是充满自信,铿锵有力的。他站在张明面前,脸上挤出一点点笑,但张明还不能判断那是不是笑。为了告诉他什么是笑,张明笑了,他的笑很好看,眉毛眼睛都那么生动,他的嘴唇很性感,牙齿很小,很白,整整齐齐地露在外面,很多女人都是被他的笑迷住的。而对于男人,这样的笑也是友善的,这让那个男人的脸上也渐渐舒展开了,现在,张明知道他是在笑了。张明问他是要找人么?男人赶忙点点头,笑着说,哎,哎。张明说,说说吧。男人看着张明,一时没理解“说说吧”的意思,嘴唇抖动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他是我媳妇。张明又笑了,这一次笑得更生动,那个男人也就更踏实了,他跟着张明一起笑着。张明说,不是你媳妇也没事,找女人不犯法。那人点着头说,哎,哎。张明说,刚进城吧。男人说,哎,哎。张明说,你媳妇呢。
那人说:一年多了。张明说,没给你地址么?男人说,给了,人家说她搬走了。张明说:哦。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朝四周看了看,这个男人下意识的跟着张明转动着脑袋。张明说,叫什么名。其实刚才他已经听到了,但他还想在问一次。男人说:李萍,李萍。张明说:哦?这个字的尾声拉的很高,这无疑给了男人以希望,他的表情一下子又舒展开了,眼睛第一次敢于正视这张明了,他看着张明,等他说。其实张明已经不是第一回面对寻找李萍的男人了,这不是男人的问题,也不是李萍的问题,只能说明叫李萍的实在太多了。张明说,哪个李萍啊?这让男人有一次犹豫起来,看样子他经历的李萍并不多,在这个城市里就更少了,他在想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女人。男人说,有这么高吧,有点黑。说话的时候,他以自己为标尺,用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张明说,哦?这个尾音还是很高。男人不住点头。张明说,漂不漂亮?说到这个问题上,男人有一点腼腆了,他局促的笑了笑,说,还行吧。张明说,哦?在详细一点。这让男人有点犯难了,再怎么详细呢?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再去进一步描述自己的妻子了,也可能他觉得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描述自己的女人很别扭,他在思考着。的确,向一个陌生人描述一个女人是困难的,况且,他们也已经阔别很久了,一个女人在一年的时间里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这谁也说不好,尤其是在城市里。但显然,漂亮绝对算不上是特点,现在的女人有多少不是漂亮的呢?即使不漂亮也会变得很漂亮,这样看来,不漂亮似乎倒可以成为特点了。说说她穿的衣服和发型么?这太不现实了,如果她目前还是当初进城时的衣服、发型?这恐怕是连他自己会失望的。说说五官?又该怎么说呢?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一个女人,更何况,就算说出来了,在另一个男人的脑海里说不定也会变成别的样子了,男人对女人的理解是不同的啊。说说工作吧,可他对此一无所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人来到这个城市一年多了,究竟在干些什么,这大概也是他出来找她的原因吧。除了这些,对于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什么可以描述的呢?他实在想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