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差不多都吃了,酒却了喝的不多。小谢和妈妈开始收拾桌子,而小江的错误在于,过份的贪恋那只三斤的偏口鱼。当他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他和岳父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头在认真的品剩下的酒。小谢起身端起剩下的餐具,却被走来的岳母拦住了,她说,不用你了。小江只好站在那,不知道何去何从,他看见窗外的树林里,有邻居躺在吊床上,翻着书,一条哈士奇安静的午睡。老头儿终于品完了杯子里的酒,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拿在手中,说,怎么样?下一盘棋?小江木然的点着头说,哦,好,好。
老头儿起身朝酒窖走去,小江站在那,心头浮起一阵恐惧。他走到门外,点上一根烟,他知道,老头儿会在酒窖里待上一阵,大概十来分钟,他可以完整的抽完这根烟。小江又看到吊床里的邻居,他正在睡去,手里的书慢慢倾斜,终于掉下去,砸到哈士奇的身上,哈士奇一跃而起。这到让小江快乐了一下子。他嘬了一口烟,朝太阳吹去,与此同时,他听见江彬彬在喊,马奇,马奇。小江顺着声音转了个身,但没看见江彬彬,他走到房子后面,看见江彬彬和一个成年男人站在一起,他摸了摸江彬彬的头,江彬彬就挥挥手,跑开了,麦兜紧跟在后面,江彬彬边跑,边又在喊着,马奇,马奇。小江的目光跟随者江彬彬,直到她消失在房子的后面,他回过头,看见那个男人在向他招手。
小江走过去,和曾建握了握手。他掏出烟来,和曾建一起,眼望着茂盛的树顶。曾建使劲地吸了一口烟,说,真是个好地方啊。小江说,真没想到啊。——是啊,过来走走。曾建说,这片林子能留到现在可真不容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一块骑车过来野炊,陈季、高建国、练武、更红、小仙,还有小谢,一大帮人。见小江没有表情,曾建就用夹着烟的两根指头指着他说,忘了,你小子肯定都忘了。小江赶紧挤出点笑容来说,没有没有,哪儿能呢。曾建说,嗨,还记着么,当时那座山上有四个大字,说什么也看不清,后来咱们就一直奔那走,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看清楚是“护林防火”。小江说,嗯,用石头码的。说着,两个人都不有自主的朝山上看着,意外的是,那几个字依然还在,依然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后来你们还迷路了,是不是?曾建说。——是啊,小江把烟头扔在地上,使劲用脚捻灭,说,小仙走丢了,我们找了她整个下午。曾建说,找到了么?从那以后,我仿佛就再没见过她了。小江笑了笑说,废话,能找不找么。你再没见过她?曾建说,是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林子深处。曾建忽然问,人最多能走进森林的多少?——什么?小江显然没有准备,他看了曾建一眼,有点疑惑。曾建笑了,说,选择一下,四分之三,三分之二,二分之一,百分之百。小江又看了看他,说,二分之一。曾建点点头说,嗯,理由呢?小江沉默。曾建说,人最多只能走进森林的一半,再往前,就叫做走出了。原则上讲,我们正在走出森林了。曾建踩着一块大石头,把身体压在弓起的那条腿上,侧着脸看着小江。曾经,有个村子,曾建说,祖先说不可以跨过这块石头,不然的话会有灾难降临,于是祖祖辈辈,没有一个人敢跨过去。后来,爆发了瘟疫,很多人都死了,还是没有人敢跨过去,人们只有继续死去。终于,有一天,一个胆子大的人受不了了,垮了过去,结果,他发现了世界。
小江没想到,曾建的车开得那么好。车子是停在路边的草丛里的,青草淹没了车身,只剩下一个顶,在太阳的映照下涔涔生辉,像一汪被植物托在半空的水。不是来时的那条路,小江根本没走过这条路,他甚至不知道,林子里还有这样一条路。路况不是很好,车速很快,但小江的感觉还可以,车经过的地方,尘土欢腾,就像一只大脚踏在地毯上,激起浩大的螨虫帝国。而前方的尘土们,还睡着。
开了很久,曾建说,你的女儿很可爱。这才让小江意识到,他们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小江说,谢谢。曾建从容地看了小江一眼,说,她喜欢给别人起名字。小江这才明白,说,马奇,是她给你起的名字吧。曾建笑了笑,说,不。是我送给她的。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公路了,但之前还有个麻烦,就是在两条路衔接的地方,有一个路障,是一根碗口粗的树干,小江想,看来,这是条废弃已久的路,难怪自己从来不知道,也许是一条战备路。本来,他已经准备下车,去挪开路障了,但车子忽然一蹿,接着发动机开始轰鸣,小江飞快的看了眼曾建,说,你疯了。然后他顾不上看曾建的反映,就抱住头,缩成一团了。小江一直在等待着那次猛烈地撞击,届时会有风挡玻璃沉闷的碎裂声,说不定还会有断裂的树干从前面飞进来,还有的会从空中降落,砸在那明亮的车顶,另外,气囊一定会喷出来,他曾经听一个朋友说过,气囊的后面其实是一颗没有弹头的子弹,喷发的气味,是他这辈子闻到的最难闻的玩意儿。因此,他还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想,自己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如此充分准备面对气囊喷发的人了。
有一段时间,小江感到时间停止了,路面不在颠簸,轰鸣声不见了,车子匀速行驶,稳得就像在空中飘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真的很安静,还有点漫长。小江再次坐起身来,车子已经行驶在公路上了,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曾建正在加大马力,从一辆集装箱的侧面驶过。小江有点尴尬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又机械地转过各自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