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都是大货车,车子不得不在缝隙里穿行,但有的时候,连缝隙都没有。被那两辆大车压了半天了,没有任何超车的可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小江摸出烟来点着一根,递给曾建,这时候的司机最需要安慰。曾建接过烟,同时把天窗打开了。小江不习惯在车里弹烟灰,他把侧窗也打开了,风吹进来,混杂着柴油味,还有燃烧橡胶的糊味。这味道让他联想起那次在高速公路上,有辆大货车的轮胎起火了,就像只风火轮向前滚动,很多车在超车的时候,都会和司机喊一句,或者使劲的按喇叭,他也不例外。
曾建好像也踏实了,松了松衣领,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前方。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小江也学着曾建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就这样,两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朋友了。谈起各自的生活,当然主要是曾建在说,好久了,大家都没有他的消息,好像消失了一样。曾建带上了一副墨镜,说话时候脸上挂着很浅的笑。——那一年,我被判了一年劳教,里面很苦,作很重的体力活,吃的住的都不好,还经常受人欺负。牢房的墙上有一扇天窗,能够看见月亮,每天晚上我都坐在下面看,有一天,月亮圆了,很亮很亮,亮的能看清楚上面的山脉,这让我想起了嫦娥和吴刚,同样是被囚禁的人,大家隔着银河相望。还有那只玉兔,我想,它算是幸运的,在人间耍过一遭,耍出事了,还有人作保,这让我恍然大悟,原来西游记是多么的深刻啊,有后台的妖怪,都被保释了,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说起这些的时候,曾建很平静,眼睛盯着前方,而小江却感到脸上在发烧。为了掩饰,他点上一根烟,不停地抽着。——一年的时间很难熬吧?小江问。——是啊,不过还可以,我只待了两个月。——提前了么?小江问。——不是。曾建停顿了好半天,说,这件事还真有点儿传奇。
我看月亮这件事,有一个人非常不满,他叫大米。曾建说,因为他也是个夜间活动者。事实上,房间里有一个地道是可以通到外面的,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去,待上一会儿,然后再匆匆赶回来。我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是他不得已才告诉我的,因为我总是在看月亮。后来我们俩个约定,共同享有这个秘密,一人一天,但要保证按时回来。从地道爬出去,大概要半个小时,算上回来的时间,在外面最多只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究竟能做什么呢?开始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在荒野里四处游走,空气真新鲜,还有夜空,那么大,还有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有时想,索性就这么跑掉吧,但是想起大米的话,要跑他早就跑掉了,可是犯不上啊,忍一忍就出去了,何必呢。后来,我们熟悉了,大米说,只有像我这样的傻瓜才会冒着风险爬出去,在野外坐上一会儿,再爬回来。他还说,他的女人就在附近租了房子。我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家伙来,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可是,想到了又怎样,我没有老婆,也没有那个女人肯为我跑来租房,我曾经试着让他老婆帮我找一个小姐,被断然回绝了,他说,不可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于是,我只有继续在山野里傻坐着,看星星。后来,大米提出,可以让他老婆帮我带一些吃的,藏在附近的草丛中,条件是把出去的机会让给他一些,我想想,也好。这样,我隔三差五的出去,在山野里摸黑美餐一顿,再爬回来。有一天,我爬出去,在草丛里找吃的,忽然听见脚步声,我吓坏了,趴在那儿不敢动。来了一个女人,是大米的女人,她一定是记错了日子。黑暗里,我一阵感动,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女人,她默默地躺下来,紧挨着我。但是很快,她就发觉搞错了,用手轻轻的,试图推开我,但是怎么可能,她说,你就是那个人吧?我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完事后,她匆匆地走了,我本想看看她的样子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气味,我躺在那回想着那个女人,就这样,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快要亮了,我回不去了,就逃走了。
其实,我是个逃犯。说到这,曾建哈哈大笑起来,时空的逃犯,生活在后门里,每天和无数进入后门的人照面。小江还没有从故事里跳出来,茫然的看着曾建。曾建说,看来你不信,你不觉得人生都是有后门的么?它可以让你暂时躲避一下。但记住,是暂时。——你是说人生?小江说。曾建哈哈大笑,说,你还是不相信,这没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当你需要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巧就有一扇门为你开着?你以为是你的好运气?巧合?小江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恐的瞪大眼睛,刚要说什么,曾建猛地一踩油门,从两辆车错开的缝隙中飞了过去,同时,他朝着司机竖起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