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后,清天鸿地,万国咸宁,乾坤正定,惟道飘渺。
燕国皇都蓟城,川流不息的人穿行在一间小小的酒肆门前,廊檐上挂着一面墨丝绣着古逸的‘宾至如归’四个大字的肆旗,静静地悬在酒肆门前屋檐一角,已是不知不觉第五十个年头,要说起这间叫‘如归’酒肆的主人或许还不一定有人耳闻,可要说是‘如归公子’大家就都会厌恶的皱起眉锁,连连摇手道:“你是说那个小鬼啊,整日游手好闲的,也没个正经活计,就知道啃他爹的老本”,“姓曲的那小子,讲义气,就是老是无所事事,一天到晚游荡在花街柳巷这些烟花之地,还喜欢和些青楼女子勾三搭四,这不,前几年就把爹娘气死,现在守着家中唯一的产业‘如归酒肆’,混吃等死”……
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似乎并没有打扰到这位‘如归公子’的雅兴,而是更加变本加厉,当着整条街坊人面就将‘立春都’的招牌伊人们左拥右抱的揽入家中,夜半笙歌,雅兴甚浓。
莺歌燕语声,活色生香宫,贵胄公子的生活都未必有他滋润舒坦,趁着次日早些微凉,歌女们慌忙披上绿霓红裳,夺门飞奔,一双双细长玉滑玉腿在还未来得及规整的纱裙掩映下分外诱人,不过歌姬们并不是出于害羞,而是一夜的性情之后,她们需要赶紧回榻补觉,不然,临晚时分,芳体辛劳,难胜群客。
从如归酒肆门缝里一阵哄笑之后,跑出来一个个衣衫不整媚眼含笑的风情女子已成习惯早景,而此时的如归公子总会趴在窗边,向离门的歌姬们肆意纯笑,这也难怪,不说整个燕国,就在蓟城谁的容貌能够清秀得过他,又有谁整日游荡在万花丛中却能片叶不沾的本事高于他,整座蓟城,无人不知如归公子,无人不服如归公子,也无人不厌如归公子。
如果会有一日蓟城中最大的绯闻不在如归公子的身上,那肯定就是今日,燕国皇室将要设国筵宴请一位神秘人物。
这消息一经坊间传达就已是成了神话一般,于是好事之徒揣测可能是一位金丹期巅峰的高强修士,而作为一国巨富的皇室摆宴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追求生命的永恒--不老长生。
蓟城大街小巷里全都挤满了人,毕竟一位金丹期巅峰的高强修士放眼整个燕国还是屈指可数的,如果说唯一一种方法可以把人的生命变得万古不朽,那就是成为修士,修士的修炼无非是窃取大千世界与鬼神之力炼化己用,这是一种变相的柔和的强盗行为。
蓟城中万人空巷,所有人都争着前去一睹金丹期修士的妙真风采,是否真如书中所说‘御风而来,驾电而去’,成千上百条青石街道上都挤满了人,其中也不乏修士或是即将成为修士之辈,毕竟活得更长,还是能很轻易地勾人心魂。
面对蓟城百姓的狂热和羡慕,只有一人可以做到充耳不闻,不予理会,那就是现在趴在雕花窗上正看着人群里不断有妇女裙袂被踩掉裸出一双白嫩嫩的长腿而哈哈发笑的‘如归公子’,如归酒肆主人曲寒。
“老大,老大”,从如归酒肆一楼上到楼上清韵雅间需要走依墙而建的木梯,而这此时的木梯正发出幼兽嗷嗷待哺般的凄厉哀嚎。
曲寒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是趴在窗边欣赏着一年中都难得一见的曼妙春光,此时的曲寒犹如置身女人暖玉温香的怀抱里,闭着眼,享受轻微摩挲的柔软,闻着丝丝散漫的香息,简直快活似神仙。
突然,驱寒感觉身子一紧,好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束缚住,曲寒炼眸缓睁,星空般灿烂璀璨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肥腻的阔脸--李百贯。
曲寒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下子挣脱开李百贯的山岳般厚重的怀抱,跳到一旁的空席地,双手捂着胸口,满脸恐慌道:“李胖子你干嘛,恶不恶心啊你”。
平时曲寒都喜欢称李百贯叫李胖子,对起外号这件事曲寒不喜欢但也不讨厌,而给李百贯起外号仅仅是因为不满他爹起名家产百贯的美好初衷和更顺口而已,何况,他本人没有反对。
“老大,我是在帮你,你是没看见你自己刚才那副春心荡漾……”没等胖子把话说完,曲寒把手往面前一推,意思叫他闭嘴。
胖子一句本来很利落的话,成了不伦不类的残句,手捂着嘴不再说话,而是眼巴巴的看着曲寒。
曲寒这才放松下来,就地盘膝而坐,在碟里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粒花生米帅气丢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着,等到花生米嚼成碎粒咽下肚子,才抬眼看看揉成一团的胖子,道:“胖子,你不在家跟你爹学做生意,老跑我家来干嘛,待会儿你爹又要跑出来骂街了,我受得了,邻居们可受不了”。
胖子嘿嘿一笑,满脸堆笑,像是一张麦色大饼上铺满了腊肠,“老大,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爹骂街,又不是我骂街,再说了哪次你摸人家姑娘屁股被送进官牢不是我花钱保你出来,不然你那张小脸蛋早就被牢犯们揍成了一堵墙没人要的灰墙”。
曲寒闻言匆匆一笑,无言以驳,扔了个黄橙橙的橘子给胖子,道:“还你的”。
胖子再不哭丧着个脸,认真的剥起橘子,边吃边说道:“老大,你听说了嘛,今天燕君设宫筵请一位金丹期的高深修士,到底是一国之君,连请人家吃个饭都闹得满城风雨”。
曲寒碧波寒潭般的目光瞥向窗外人满为患的街道,道:“你爹肯定乐疯了吧”。
胖子一惊,忙着追问道:“老大,你怎么知道,我家老头一大早就关了店铺,去皇城外看那位神秘的金丹修士,所以我才有空来你这儿”。
“那可不嘛,世人都想要长生不老,可又无暇参渡其中滋味,岂不荒唐,放眼古今天下真正能得到长生不老之密的又有几人,大多是人云亦云,这才弄得整个蓟城都沸沸扬扬,想着了魔一样”,曲寒又将目光收回,缓缓闭上眼,靠着掺杂着女姬淡香的墙壁享受着如火如荼的蓟城里那来之不易的片刻安静。
胖子挪着双膝,蹭到曲寒身边,把嘴凑到驱寒的耳畔,小声道:“老大,我们也去修仙吧,得一得那金丹的不传之秘,也好活上个小三百余年,那不活得更潇洒惬意”。
曲寒缓缓睁开刀锋般光芒流淌的眼眸,惊诧道:“你不跟着你爹学做生意啦,你爹能舍得你离家出去,去吃那辛险之苦”。
胖子嘿嘿一笑,接着就回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只要我说我要成为一名修士,我爹肯定会乐疯的,说不定还会给很多银两作盘缠,那时候还不是我们兄弟两的天下,天下美女还不都是老大你的囊中之物”。
曲寒没有多言,将绘山刻花的精致矮桌上那盏还残留着半指高的清酒饮下,冰凉的清酒由咽喉滑入肠胃生成岩浆般滚烫的热流,沿着周身脉络激涌着呼啸而去。
这时,曲寒的脑海里骤然嗡的一声炸响,陷入荒芜的混沌与空白。
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有一个穿着白衣年轻俊生站在江边,了生无味的喝着酒,流下两行莹莹清泪,不过都是很模糊的记忆残片,不断的浮现在今世记忆薄弱的最深处。
“老大,老大,你怎么啦”,胖子用力摇着曲寒的肩膀,着急的呼唤道。
曲寒一点点睁开眼睛,眸里含着零星雨润剔透的碎光,看见胖子心焦的样子,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道:“我没事,没事”,说完,如含星辰般碎裂氤氲泪光的伤眸便不由自主的侧目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只紫青色天宝葫芦,久久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