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面被自己制定的法律束缚一样,这个失信,也在他人生最后的关头,用一个严酷的事实,狠狠的嘲笑了他一把。
公元前340年,公孙鞅向秦孝公提出了一个建议——攻打自己过去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魏国。
他说:“秦之与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秦国和魏国的关系,就象一个人生了心腹之病,要么治好,要么哽屁!所以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消灭魏国。为啥?你猜!猜不到是吧,是这样的。魏国建立在高山峻岭的西面,定都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却独享崤山以东的地利。他要是发展好了,就可以向西侵犯我们秦国,要是混的差了,还可以向东收缩自保。
现在咱秦国由于大王您圣明,国家越来越强盛,而魏国去年被齐国打败,各国都不跟他们玩儿了,这正是我们伐魏的好机会。魏国打不过咱们,就必定向东跑,那时候我们就有了黄河、崤山的天险,向东可以制约各路诸侯,这是成为帝王的宏图伟业啊。
“公从之。”秦孝公闻言大喜,说太好了,全都听你的,还等什么,GOGOGO!
公孙鞅从秦国制霸的大局出发,设计出讨伐魏国,进而制衡天下的战略,是很有远见和科学性的,但是在推进方法上出现了一些问题。
且说魏国见秦国大兵犯境,连忙派出公子卬带兵迎击。这时候,公孙鞅这位讲究立信服众的法家代表,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两军对垒,公孙鞅派人去魏国军营给公子卬送了一封信。信上说:“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
尊敬的公子阁下,很久不见啦!想当年咱哥俩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么多么铁啊,现在咱们俩却各为其主,兵戎相见,这实在是太让人伤心和难过了,我不想跟你兄弟相残呐。依我之见,咱哥俩儿不如约个地方,炒几个小菜,一起喝顿小酒儿,然后订个盟约各自打道回府,也就算是跟你我的国君和百姓有个交待了是不是?此致敬礼,你最真诚的朋友公孙鞅云云。
要说这公子卬真是个实诚人儿,他见公孙鞅说的挺诚恳,回头想想两人当年确实不错,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那过啥的,就信以为真,答应了公孙鞅的请求。
回头约了地方,公子卬兴高采烈地带人赴宴。喝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公孙鞅忽然变脸,说来人呐给我拿下!一帮甲士冲进来把公子卬绑了,公子卬还没明白:啥情况儿啊?喝不过人家还带动手的,这酒风也太差了!公孙鞅没空理他,转身带兵攻击魏军。
魏国军队群龙无首,如何能够抵挡,自然兵败如山倒。消息传回魏国,魏惠王大惊,只得派出使臣以献出河西之地的代价求和,而且把都城也从安邑迁到了大梁。这时他才后悔:当年为啥没听公叔痤的话一刀砍了这个小子,以致有今日割地献城之祸!
公孙鞅以毁信为代价取得了这场对魏军战斗的胜利。事实上,在古往今来的无数场战争中,无数的良将名将,智将勇将,不管他们用何种阴谋阳谋,奇计诡计,只要取得胜利都不为过。但是,唯独很少有用这样一种不讲信誉的取胜之道,因为这种方法已经脱离了战争和智谋的范畴,违背了人们的基本道德准则。
公孙鞅取胜回国后,因为取得了河西一带的大片土地,其功甚伟,秦孝公于是将商於一带的十五个县封赏给他,从此他位极人臣,南面称君。
一个以信立业的人,又以失信取胜,这游戏玩儿的难免有点乌龙。
下面我们又说到了最后的结局,这又是一次宿命的轮回。公孙鞅因公子虔的诬告,被秦国通缉,一路逃到边境却不能住店,只好逃往接壤的魏国。
《史记》中记录:“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魏国人还记着旧帐呢,当年你欺负人家公子卬老实,骗人入瓮,又杀了那么多魏国人,割了那么多土地,我们怎么能接受你个家伙!
公孙鞅没办法,又想经由魏国逃到别的国家去,结果魏国人一商量,说这坏蛋现在被秦国通缉,秦国现在可是很强大啊,要是知道他是从咱们这跑的那不就坏事儿了!于是派人看着他,把他又送回国内。公孙鞅见跑又跑不了,逃也逃不掉,只得勉强起兵反抗,最终被杀于郑邑附近的黾(音免)池。
一代改革家华丽谢幕,个中道理不由引人深思。万般缘由,千番因果,到头来蓦然回首,发现一如当年,历史居然是如此的相似!
(五)
历史上,越是优秀杰出的人物,越是对历史产生深刻影响的人物,所遭遇的争论和非议也就越多。
司马迁评价公孙鞅“天资刻薄”,贾谊说他“违礼义,弃伦理,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但也有很多人正面评价他,特别与他同为改革家的王安石,就专门写了一首诗,为公孙鞅辩驳:“自古驱民在诚信,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但是我最感兴趣的,并不是现有历史上所记录公孙鞅的所作所为。因为现在历史记录在案的一切,我们通过书本已经基本得到了解,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公孙鞅,究竟还有多大的理想未能实现?还有多大的才华没有施展?究竟还有多大可能做出的成就,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在战国乱世?
为什么这么说呢?
前面我们讲过,《史记》中记载公孙鞅与秦孝公谈论治国之策,他们先后共见了四次面,直到第四次,秦孝公才真正认可了公孙鞅。我们来逐次讲一下。
第一次见面,以公孙鞅口泛白沫,秦孝公呼噜连连而结束,孝公睡的还很不愉快,估计是跪着睡不怎么舒服,回头批评景监说:“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你搁哪找个满嘴跑火车,一点儿也不靠谱的人出来,这种人怎么能使用?景监也挺上火,出来就用原话儿责备公孙鞅,公孙鞅回答说:“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意思说我是用尧舜等帝级的治国方略来建议他的,架不住他不明白啊。
过了几天,公孙鞅在景监的安排下再见秦孝公,这次好点,孝公只是打了会儿瞌睡,淌了点儿口水,但也不咋样,景监又被训了,公孙鞅跟景监说“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这回我是用禹汤等王级的治国方略跟他讲的,可惜他老人家依旧没听进去。
到第三次见面,交谈之后,秦孝公对公孙鞅的态度转变了很多,虽然还没有任用他,但这回没训人,还跟景监说小景你这朋友还不错嘛,虽然跟我不是很对撇子,不过一起聊聊天侃侃大山还是可以的。公孙鞅跟景监解释说:“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我这回跟他说的是春秋时期五国的霸级治国方略,他有用的意思了,你再安排一回见面吧,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了。
第四次见面,秦孝公与公孙鞅谈得极其投机,孝公不知不觉地身子就往公孙鞅身边凑,两个人促膝而谈,连说了好几天话还是没完没了。事后景监很好奇,心说什么情况,你二人原本生疏,忽然投契,莫非有何基情乎?
询问缘由,公孙鞅说:“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我劝孝公采用帝王级治国的方略,建立夏、商、周三代那样的大同盛世,可他说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况且贤明的国君谁不希望自己在位在世时就名扬天下,怎么能眼巴巴地等上几十上百年呢?所说我用短时间内富国强兵的方略说服他,这才合了他的心意。唉,只不过这样我们建立的国家就不能与殷、周时代相媲美啦。
如此说来,经公孙鞅改革后的秦国强则强矣,却并非是公孙鞅心目中的理想之国,也并未将公孙鞅的才学和抱负发挥到极致。他胸中所学及可以构建的理想中的世界,是以尧舜禹汤所建立的大同之国为蓝本,是大治于天下,岂是仅仅靠武力称霸一方所能相提并论的?
可惜,那个时代没有一个君王有这样的胸怀和眼光,也没有一个国家有这样的容量和底蕴,来允许公孙鞅把他的才学付诸实践,去建立这样一个理想的文明之国。
因此,我们也终将无法验证,公孙鞅到底是一个怀才难遇、退而求次的旷世大贤,还是一个口出狂言、欺世盗名的牛皮高手。
(六)
通过历史的巧合来看公孙鞅的一生,的确是有很多因果成份在内。
但我们现在所说的这个因果,却并不是虚无飘渺的神鬼之说,而是指人在成长经历的过程中,所做的每一件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善事还是恶事,小事还是大事,成事还是败事,它们都在不断的积累和沉淀,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最终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左右你命运天平的那一根羽毛。
想起《菜根谭》中的一句话:“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