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斋随笔说通鉴》系列笔记之十一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难成大丈夫
——从赵武灵王饿死沙丘看其自身性格的矛盾、善变和反复
（一）
赵武灵王名叫赵雍。其实他们这个家族是赵氏嬴姓，但那时候的人称氏不称姓，所以就这么叫了。
说到嬴姓，很多人都会想起秦国，史上第一位皇帝——秦国的始皇帝他们家族就是姓嬴的。是的，大家这样联想还真就没有错，这赵氏和秦人在最早真就是同枝同源。
《史记》中记载：“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说老赵家和秦人是同一祖先，传到中衍的时候，他受聘给商朝的第九位帝王太戊当专职司机。中衍的后代蜚廉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叫恶来，在商纣王手下做事，后来被周人所杀，恶来的后代就是秦人。恶来还有个弟弟，名叫季胜，季胜这枝儿的后代就是赵氏族人。
赵雍出生在战国的中后期，是赵肃侯的儿子。事实上他本人在位期间从未称王，甚至还曾自降封号，所谓赵武灵王是死后子孙给他追封的谥号，就象曹操从未称帝，后人却都叫他魏武帝一样。
为此，宋代的徐钧还在《史咏集》里夸赞他说：“宗周削弱列侯强，僭（音见）拟谁知有陛堂。独有武灵知大节，称君已足不称王。”
说起来这个赵武灵王可了不得。这个了不得表现在很多方面。首先他的出身就跟别人不一样，虽然没有象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那么传奇，却也是有神谕的。
《史记》在《赵世家》中曾经记载过一段神怪故事。
说的是当初智襄子智瑶会同韩、魏两家军队进攻赵襄子，赵襄子知道抵敌不过，只好带领部下逃往晋阳投奔尹铎，故事就是在这个路途当中发生的。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无恤。”原过跟着赵襄子一块儿逃跑，但是他腿脚儿不太好，跑着跑着就落在后边，一瘸一拐的到了王泽这个地方。
忽然，他觉得眼前一黑……当然了，也可能是眼前一亮啊，就看见面前出现了三个人。说三个人也不全对，因为这三个人长得很奇怪：只能看见上半身，看不到下半身儿，三个长了一半儿的人！
原过的胆量想来应该是极好极好的，这情况儿搁一般人儿早吓晕过去了。这三个半身人将一根中间不通的两节竹棍交给了原过，说你好，我们速递公司的，麻烦你替我们把这根儿竹棍交给赵无恤！
“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硃书曰：赵无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
原过到了晋阳以后，就把整个事情的过程告诉了赵襄子。襄子寻思了半天，很奇怪这三位大神儿为啥不直接来找他，还非得通过速递公司，也不怕原过在道儿上把棍儿给弄丢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东西神仙给的，很重要啊。
赵襄子十分重视，整整斋戒沐浴了三天，才轻手轻脚的把竹棍剖开。只见竹棍里面有一段朱红的字迹，内容是：今、天、愚、人、节！
开个玩笑，怎么可能嘛？神仙哪会那么无聊。
其实里面写的是：“赵无恤你好，我们是从天下派到人间的霍泰山山阳侯使者，简称天使。你记着啊，等到三月丙戌日的时候，我们会做起法术，帮助你反过来灭掉智氏。怎么样？我们挺够意思吧！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们可不能白做。你得为我们盖个庙，一座大庙，很大的庙。为了表示对你盖庙行为的感谢，我们还将把林胡一带的土地也赐给你赵家。不过……不好意思又是不过啊，不过不是现在……
“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音昼，鸟嘴），鬓麋（同眉）髭皞（音皓），大膺大胸，修下而冯（音平，高大），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音混，四声）诸貉（音莫，蛮族），南代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到了后世，你的子孙中会有一位非常孔武有力的君王，他小模样儿生的十分俊俏：脸色红里着透黑，长着一张龙脸、一张鸟儿嘴（这……）！眉毛、鬓角和络腮胡子都是白的，肚子大！胸……也挺大！下身细上身粗，习惯从左边系衣襟儿，穿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他将带领你的子民，全部占据黄河中游一带，统辖休溷地区的各部野人，南攻晋国，北灭黑姑，成就你们赵家的光辉事业！
落款：霍泰地区三神委员会。
赵襄子看完那段儿关于他勇武后人的外貌描写以后，嘴里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搞什么搞，长成这样儿真是我的后代？我们老赵家品种没那么差吧！
不过这是神仙的旨意，忍！我忍！就勉强面露微笑，再三拜谢，接受了神的指令。
后来襄子果然反攻智伯，分其土地。他也按照承诺，在百邑给三神立庙，并派送信的原过主持该神庙的祭祀活动。
没错，大家猜的没错。那三位神仙在竹子里写的那位长相俊俏的英武君王，就是我们今这篇文字的主角——赵武灵王。
从这儿就可以看出来赵武灵王绝对不是个凡人。只不过要是真按神仙们说的那样儿，他不但不是凡人，还很吓人！
赵雍的父亲赵肃侯在位二十三年，肃侯去世后，年仅十四五岁的赵雍便继承了赵国的大业。此后数十年间，他稳定政局，改革军制，修筑长城，倡导胡服骑射，先后灭中山国，败林胡、楼烦两个少数民族，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他还通过外交手段帮助扶持起了秦昭王和燕昭王两位国君，俨然战国时期的新一代霸主。
赵武灵王本人生平最大的成就，应该是对外作战，也就是和北方游牧民族的战斗。
他曾在阴山筑长城抵御胡人，唐代王昌龄曾写过一首《出塞》诗，里面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句子，后世很多人认为这个“飞将”指的是汉代的名将“飞将军”李广，其实我觉得那未免太狭碍了。“飞将”应该是指历代抗击北方胡人入侵的一个英雄群体，如李牧、卫青、李广等皆在其列，而若论最早在阴山边境阻击胡马越界的人，那无可非议的便是赵武灵王。
梁启超在1903年发表过一篇文章，把赵武灵王与秦始皇、汉武帝和南北朝的宋武帝刘裕并列，统称为中国历史上取得对北方游牧民族作战胜利的四大伟人。而且他认为，赵武灵王是自商、周以来四千余年中所有伟人的头一号，那篇文章的名字就叫《黄帝以后的第一伟人——赵武灵王传》。
当然，称赵武灵王为古今第一伟人，只怕争议还是比较大的，咱们用不着去辩论他是否配得上，但其丰功伟绩还是由此可以略见一斑。
这样一位指点江山、气吞万里的盖世英雄，想来生的光彩，死的也须极其壮烈吧？
很可惜，历史总是喜欢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理所当然的想法作对。赵武灵王本人一世豪杰，最后却是被饿死的。而且是在自己众多的亲人、臣子、将士的注目之下，历时三个月才活活饿死的。
虽然死法不太光彩，但能这么热烈、隆重而持久地饿死，其实也很有那么点儿惊心动魄了。
就我从史书中看来，赵武灵王这个人性格上有着比较明显的弱点，简单点儿说就是性格矛盾，有时不够果决，比较容易受个人情绪、好恶所左右，感性化和感情用事，同时还有点儿反复无常。
关于赵武灵王的历史功绩和生平战例，很多人都研究过了，讲的都比咱好，不去拾人牙慧。今天咱们就从他的性格上说开去，随意聊点儿典型的和有意义的事件，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看赵武灵王那数十载的人生得失以及其被饿死的客观性和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