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悄悄藏匿在心底的一只黑匣子,那里黑暗并且潮湿,有罪恶与污垢,有伤疤与裂痕,有不可告人的隐私和不为人知的秘密,没人愿意也害怕被别人触碰到那敏感脆弱的地带。
甄水买了两条猩红色的金鱼,她提着装金鱼的塑料袋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一双大眼睛有种看什么都充满惊奇的神情。
甄水家住在农村,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外出,这一年她刚满十八岁。
甄水的脸贴在一家冰激凌店的橱窗上,眼睛圆圆地瞪着,刘海齐齐地遮挡住了弯弯的眉毛,这使得她的眼睛没遮没拦的大。橱窗里的冰激凌异常精美,先不说冰激凌表面散发出的醇厚光泽,就是托着冰激凌的小碟子,那种雅致的小巧玲珑,都让甄水抵挡不住心中的欲望。
她贪婪地站在橱窗前不走,一款一款欣赏过来,最后却因举棋不定而放弃,因为她的口袋里只有二十元钱,吃了冰淇淋就没钱坐车回去了。
甄水正在一款一款欣赏冰激凌的时候,冰激凌店里的一角正坐着一家三口,十一岁的小女孩正在用精致的小勺子品尝一款草莓冰激凌,一家人不时发出阵阵欢声笑语。
男人面对着橱窗,他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
时间除了流逝,还有凝固的时候。
男人看见了玻璃外面的甄水,被甄水那双天真的大眼睛吸引住了。霎时间,男人内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阴天要下雨,心里不舒服,揪紧地疼,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甄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冰激凌店,男人的魂儿似乎也被她带走了,他望见了甄水略显单薄的背影,还有她手里提着的两条猩红色的金鱼。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令男人一惊,是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他马上前去处理。于是他对女儿笑笑然后对妻子说:“刚才公司打电话来,有个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你先带女儿回家,好吗?”妻子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也支持丈夫的工作,她没多说什么,很快就跟女儿坐上出租车回家了。
男人的车子停在街口,他快步穿过商业街,当经过一家店铺时,他听见里面传出了争吵声。
他不是个好热闹的人,本想就此走开,可还是朝店里望了一眼。店铺很小,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光顾的地方,但男人却如同冰冻般站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有着一双明亮无邪的大眼睛的女孩,她的脸对着门口,大大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一副受了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子。
男人走进那家小店铺,只听女掌柜很不客气的声音传出来:“那上面不是写了禁止触摸吗?难道你没看见啊!你看你的手都湿了,还有鱼腥味,你说我的衣服还怎么卖给别人?!”女掌柜一边说,手一边还在甄水眼前挥舞着,似乎店里一天没开张,终于见到一个“软柿子”,便用来出出气过过嘴瘾,“你没带够钱为什么乱摸,出门不带钱你穷逛什么啊?”
女掌柜没想到居然会凭空杀出一个男人,手腕不知怎么就被牢牢地钳住,她见势不妙,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同时闭上了嘴巴。
“你怎么说话的!”男人的手越来越用力。
女掌柜这才感觉到疼痛,她毫无底气地说:“放开我,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向这个女孩子道歉!”男人松开手,但语气依然强硬。
“她手那么脏,摸了我的衣服,她又不买……”
“她摸了你哪件?”男人掏出钱包盯着女掌柜,“我替她买就是了!”
“就这件。”女掌柜指着塑料模特脖子上围着的红色围巾说,“这条围巾一百五十元,她却看成了十五……”
女掌柜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抽出两张百元人民币丢在了地上,而后从塑料模特身上解下围巾,围巾很宽很大,他转身对着甄水,慢慢地把围巾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温柔地笑了笑,说:“你喜欢红色,对吗?”
甄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还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女孩面对一个拔刀相助并且比她大二十几岁的男人还能说什么呢?
冰激凌店里,还是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甄水面前摆着三份精致小巧的冰激凌,没有几个女孩子可以经得起冰激凌的诱惑,就像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面对纯真的甄水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我叫甄水。”甄水抬起头。
“真水?”男人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难道水还有假的吗?”
“不是真假的真。”甄水很认真地解释。
“哦,呵呵。”男人想从手提包里翻找出一张名片,但又放弃了,觉得那样太生硬,还是亲口自我介绍显得随和些,“我姓王,叫王长青。”
当年的王长青多了一股霸气,那是在事业上刚刚崭露头角的男人所具有的一种气息。王长青的长相不招女人喜欢,外表看起来很老实,但这种人其实更危险,最容易让女人放松警惕心理。
甄水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桌面上朝王长青推过去,“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得谢谢你。”
“你什么意思?”王长青掩饰不住慌乱,把手按在围巾上,同时也碰到了甄水的手指,甄水受惊般缩回去,“这围巾你得收下,你那么喜欢,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我知道,但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你我又不熟悉。”甄水拎起装金鱼的塑料袋,起身准备离开,“对了,谢谢你的冰激凌。”
王长青丢给柜台一百元钱就追了出去,甄水还没走多远,他一直跟在她后面。不多时,甄水停下脚步,她转过身,“你干吗总跟着我?”甄水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这条围巾你还是拿去吧!”王长青的语气带着恳求,“既然都买下来了,就算留个纪念也是好的,你说呢?”他见甄水停住了,疾步走近她,“你不要我就只能把它扔了,毕竟这种款式这种颜色我一个大男人围在身上确实不合适!”
甄水最终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王长青也笑了,把围巾递给甄水,这次甄水没有拒绝。
“你回家吧,要小心些。”王长青转身挥挥手,朝前走两步,又转过头,问,“甄水,认识你很高兴,顺便问一句,你还在读书吗?”
“我毕业了,在酒店上班。”
24
命运有时候喜欢捉弄人,不幸的甄水就是其中一个,因为她再次遇见了王长青。
甄水在一家星级酒店做服务员,晨州市做生意的人都喜欢来这里谈生意。
那天傍晚,甄水给一个包间里的客人送酒水,客人之中有个光头喜欢对漂亮的女服务员动手动脚,甄水躲闪不及,托盘里的酒洒在光头的身上,原本受委屈的甄水不得不向顾客道歉。其实这种事情在饭馆茶肆时有发生,但也许那个光头太难缠,也许甄水刚刚工作,处理这方面的问题还显得生疏,总之,包间里争吵起来。
包间的门裂开一道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王长青来此酒店应酬,恰巧路过这间包间,听到里面传出男人的斥骂声,便躲在花篮后面朝包间里面窥探,当他听到甄水唯唯诺诺的道歉声后,心被揪紧的同时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啊?”坐在包间里的一个食客看着突然闯入并且一脸怒气的王长青,不友好地问。光头正握住甄水的手腕,甄水看见了王长青后停止了挣扎。
“放开她!”王长青板着脸,大声说,“我让你放开她!”
“你……”光头不知道凭空杀出的王长青是个什么角色,一时间胆子有些虚,钳住甄水的手也松开来。
王长青拉过甄水,挡在她身前,甄水哭了,哭得梨花带雨。王长青不搭理光头和其他食客,只是转身递给甄水一包纸巾,这种旁若无人的气势完全激怒了光头。此时,酒店的保安也涌进来了。见人多势众,光头更是增添了勇气,他抄起桌上的空啤酒瓶,大步朝王长青走过去。
酒店保安见事有不妙,赶紧上前抱住光头,身后的骚乱使得王长青转过头来。光头正被两名保安架着往后拖,与王长青四目相对,光头大骂道:“你老不正经的还英雄救美!”可换回的只是王长青的冷冷一笑。
王长青的无视再一次激怒了光头,他把空瓶子朝王长青抛过去,空瓶子带着风声砸在王长青的额头上,王长青抬手摸了摸额头,手指上沾染了一些血迹。
甄水更害怕了,她拉着王长青往外跑,一直跑出酒店大门。
“你的头没事吧?”
“只是皮外伤。”王长青看着甄水,“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在这种地方工作不适合你,听我的,辞掉这份工作吧。”
甄水又哭了,她看着地上王长青和自己两个人的影子,没有说话。这时,王长青一把拉过她,把她塞进车里,绝尘而去。
“那家湖南菜做得不错,要不我们去试试?”王长青指着车窗外一家饭店的招牌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坐在饭店里,甄水问。
“假如我说你长得像我的妹妹,”王长青把筷子轻轻架在瓷盘上,笑着看向甄水,“你信吗?”
甄水只是笑笑。
“我十岁那年她就离开了家。”王长青陷入遐想,眼睛看向窗外,“在我的记忆里,她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了,我不记得她的脸形、嘴巴、鼻子……不过,她的眼神我始终忘记不了,也无法忘记……”
“她就再也没回来?”
“没回来。”王长青有一点点伤感,“也许对那个家她不再留恋,也许她已经……”
“已经怎么了?”
“不说这个了。”王长青及时结束了不愉快的话题,“知道吗,那天我在橱窗外面看见了你,就觉得你特别像我妹妹,我指的是你的一双眼睛……”
当甄水和王长青走出饭店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其实,天气有时候也可以改变历史,改变命运。
“刚才还是晴天,怎么一顿饭的时间就……”王长青看了一眼甄水,“别急,我开车送你回家,对了,你家住得远吗?”
“我得回宿舍,我家住在农村。”甄水只是随口一说,王长青却心里一亮。
“甄水,你看这样好不好,”王长青在措辞,他想把话说得更加委婉更加不被怀疑,“对面有家酒吧,我们进去坐一会儿,等雨小些我再送你回去,因为我很想跟你聊聊天,你说好吗?”
甄水低着头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