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说话就意味着没有强烈反对,王长青脱下外套,两只手撑着衣服高高举起,撑在自己和甄水的头顶,“我数一二三,咱们就冲出去,不要落队哦!一,二,三!”
甄水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跑进了街对面那家酒吧,同时钻进了陷阱。
酒吧里很黑,安静得要命。
“先生,还有一个小时我们才营业。”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客气地说。
“外面下雨了,我们只是进来避雨。”王长青掏出钱来,“我们不白坐你这里,你给我拿一瓶酒和一个果盘吧。”服务员当然不能拒绝赚钱的机会,很快他便把酒端过来,并且留下了两只空杯子。
“来,吃点水果。”王长青用牙签插上一个草莓,送到甄水嘴边。
甄水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张开嘴。
“你别对我这样,其实我才刚毕业几个月……”
王长青手足无措,他放下草莓,下意识地搓动双手,无言以对。
“对不起,也许我说错话了。”甄水试着解释道。
王长青还是不言语,他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大半杯,举起杯子一仰头全喝下去。他一连喝了三杯酒,酒瓶里的红酒已经下去一多半,当他再举杯的时候,甄水伸出双手拦住他,“你别再喝了!”
王长青把杯子重重放下,他又抄起酒瓶,在甄水的杯子里倒了半杯酒。鲜红的酒液在杯子里微微颤动,甄水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拒绝。
“你把它喝了,我这就送你回宿舍。”王长青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甄水面前的杯子,而后凑到嘴边又干了一杯。
甄水慌了,手指不听使唤地摸在高脚杯上,但她确实没有把它喝下去的欲望。
王长青用自己手里的空杯子指了指甄水的杯子,盯着她的眼睛,“把它喝下去!”话里面暗含着一点儿威胁。也许是酒精在他身体里起了作用,那微红的脸上有一丝狰狞,甄水真的感到害怕了。
甄水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无奈,她只得端起杯子,把杯里的酒灌进了肚子,王长青这才咧嘴笑笑。
王长青站起来,甄水也跟着站起来,但她没有站稳,她的头有些晕乎乎的,身体一晃又坐回沙发上。王长青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她这才重新站起来。
在车上,甄水靠在座椅里紧紧闭着眼睛,她的脸因酒精作用泛起红晕,越发动人。王长青无法控制地用手指轻轻触碰那只柔软冰冷的小手。他见甄水并没有反抗,于是胆子更大起来,把自己温暖的大手整个盖上去,他掌心立刻感到了她手背的那一丝凉意。
红酒刚喝下去没什么感觉,可经过车子的颠簸,酒精立刻发挥出它阴暗一面的作用。甄水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又喝得那么急,她真是迷迷糊糊睡过去没了知觉。然而她的如此柔顺,王长青却完全领会错了。一路狂奔,王长青带着甄水来到一处幽静的宾馆……
当甄水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男人正压在她身上,那种感觉很像在梦里,她想喊想抗拒却没有力气。
当她完全清醒过来时,除了头恍恍惚惚地疼,她一时还不清楚刚才发生过什么,当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凌乱不堪之后,被吓哭了。
“对……对不起!”王长青不敢再看甄水的眼睛,他把脸埋在掌心里,“我不知道你还是……对不起甄水,都是我的错。”王长青穿好衣服跑到门口,“你别走,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我给你补偿,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王长青无比慌张地出了宾馆,任由雨水淋在身上,他跑到马路对面的自动取款机前,插卡并且输入密码。
等王长青攥着一沓厚厚的钱回到宾馆,推开房门,甄水已经消失在屋中,他瘫软在床上,湿淋淋的人民币掉在脚下。不知过了多久,王长青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一定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甄水,你到底去了哪里?”
喜欢毕竟不是爱,爱需要付出,需要责任,仅仅是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拥有?
很多年之后,王长青才意识到这一点,但后悔已经晚了,因为他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原本可以有个幸福未来的女孩。他心里明白,他对她的不是爱,而仅仅是喜欢,但他却将不眠的黑夜和无尽的担忧与痛苦留给了那个曾经打动他内心的小女孩。
25
酒店宿舍楼下的柏油路上有一个淡淡的、很不规则的圈,似乎是用白色的涂料画的,四周还带着一种脏兮兮的、干涸了的暗红色。
那个圈很像一个七扭八歪的人形,但活着的人很难用这种姿势躺在那里。
站在甄水旁边的女生叫银子,她和甄水来自同一个村,银子是她的乳名。
“你知道那女孩自杀的原因吗?”银子问甄水。
“你说什么?”甄水的眼神呆滞,似乎没睡醒,又或许有心事。
“甄水,”银子推了一下甄水,“你最近怎么了?天天魂不守舍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甄水睁开大大的眼睛,眼睛没了原来的神采而且还通红通红的,“你刚才说什么啊?”
银子顾盼左右,而后对甄水小声地说:“据说那女孩是被社会上的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奸污了,所以就……”银子愣住了,因为甄水正转身朝宿舍跑去,好半天银子才反应过来,大声对着甄水的背影喊,“你跑什么啊?”
甄水在酒店工作的几个月里,王长青经常带着客户到这家酒店来消费,当两个人见面时,即便王长青想说什么,甄水总是很平静地拒绝他。
可生活并不像湖水一样平静,甄水在农村的哥哥患上了一种很难治愈的肾脏疾病,医生说只能选择透析的治疗方法,医药费用极高而且不能完全治愈。
甄水家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哥哥,现在哥哥病倒了,就如同一间房子的房梁塌了。任何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就这么死去,家里那一点儿积蓄很快花完了,看着哥哥越来越憔悴,甄水的心都碎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人,她不得不去找王长青。
王长青被甄水约出来时还很兴奋,但一听到她哥哥得了肾病,他的脸立刻沉下来。甄水看在眼里心更痛了,于是她慢慢地站起身,却被王长青的手用力地拉住。
“甄水,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王长青松开甄水,“我确实欠你的,但你要知道,你哥哥的病几乎不能康复,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一个无底洞,投进去多少钱都没有回报。得了这种病只能用透析来维持生命,有的人活不到一年,有的人可以活十多年。不过甄水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虽然我有一些钱,但我不知道我要投入多少才能帮得了你,把欠你的还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甄水抹起了眼泪。
“你给我一个额度。”王长青顿了顿,“你说我给你多少钱,你就可以不恨我了?”
甄水不知道说什么,她才十八岁,处理这些事情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真是太过复杂了。
沉默良久,王长青咬咬牙,终于说道:“我给你五十万,花完这笔钱,你哥哥是死是活就都不关我们的事了……”
甄水睁大眼睛看向王长青。
“但我一次性给不了你那么多,什么时候需要钱,你就来找我拿,但五十万是极限,你懂了吗?如果钱花完了,你哥哥还活着,我也不会再多给你了。”王长青顿了顿,盯住甄水的眼睛,“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想知道我花的那五十万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说完这些,王长青的手按在了甄水的小手上,甄水这一次没有拒绝。
26
作为王长青秘密情人的第六个年头,王长青给甄水在如梦花园买了房子。
一个人的家只能被称作房子,而那座房子又太静了,每一个夜都像是长得没有尽头。不过对于甄水来说,白天和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已经混淆了白天和黑夜之间的界限。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屋子逐渐亮起来,新的一天来临了。
睡不着的时候,甄水经常呆呆地站在镜子前,出神地凝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镜子里有一个面目阴郁、神情呆滞的女人,她经常觉得,自己已经被一分为二了,肉体留在现实中,而灵魂则被囚禁在了那片冰冷而单薄的玻璃里面。
甄水的手指慢慢滑过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在这个夜晚肆意地飞舞……
哥哥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花在医药费上的钱已经超出了之前约定的数额,好在王长青的生意越来越好,不管在感情上他是如何薄情寡义,从很多方面来说他对她还是不错的,不但给她买了房子,而且每个月都会往她卡里打入固定的生活费,足够她衣食无忧地生活。
甄水就像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这种近乎畸形的生活一晃就过去了六个年头。她对王长青也确实有感情,但那种感情更多的是依赖,是对目前锦衣玉食的不忍放弃,所以,甄水不敢离开王长青,这种生活,她只能无望地持续着。
也许是王长青年纪大了,生意忙了,自身的需求与精力大不如从前,也或许他对甄水已经没有了新鲜感,即便再美的东西也总有厌倦的那一天,总之,两个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甚至两三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虽然甄水有了自己的房子,但自从她搬进来,王长青就从未在这里出现过。刚刚迁入新居时,甄水本以为王长青会经常过来陪她,那一天她买了蛋糕,做了几道菜等他,但当王长青坐在停在小区门口的车里给甄水打来电话时,他的话却令甄水的心如坠冰窖。
王长青说他永远不会出现在那幢楼里面,被邻里看见了会影响他在晨州的形象,他要求甄水下楼来见他。
这是甄水第一次拒绝王长青,她挂断电话,将蛋糕摔得稀烂,趴在床上哭了一个小时。当她筋疲力尽坐起来,看见镜子里的那个柔弱但可恨的女人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甄水,这就是你的命,你的一生都将活在见不得人的阴影里,没人同情你,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一天,金丝雀发现鸟笼那扇小门裂开了一道窄窄的缝,她把头从缝隙里伸出去,看了看外面的世界,很美。然而很快,她又退回笼子里,因为她在里面待了六年,外面的世界令她感到陌生,她没有足够的勇气飞出去……
这段话是一个叫若木的作家写给甄水的,她看罢感伤很久,这确实触动了她的心。
也许是太空虚、太寂寞,她很喜欢跟若木聊天,虽然聊天的平台仅仅是虚拟的网络。
若木只是个笔名,甄水觉得他是个很有魔力的人,不但幽默多识而且似乎真的很了解她,甚至能看到她背后很多连她自己都理不顺的事情,总之,她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改变她的同时,也许她也改变了他。
很多个夜晚,甄水都是握着手机入睡的,她真的需要一个人来陪,即便只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拟朋友。和那个如同空气般的若木对话,成了甄水一天之中最开心的事情。
甄水:有时候睡着了真不想醒过来,还是睡着了好,什么都不用想了。
若木:难道你对未来一点儿设想都没有?
甄水:一片迷惘。
若木:有点替你难受。
甄水:也许哪天想不通,就从楼顶跳下去……
若木:人每天都需要改变,哪怕一点点,如若停滞不前,没准有一天你真会从楼上跳下去,香消玉殒了……
甄水:那好吧,等我跳楼之后一定去找你!
若木:承蒙抬爱!脸着地的我就不要了。
甄水被若木逗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那笑容很傻但很真实,这种真心的笑容已经远离了她六个年头。
若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说的很多话虽然简单但却另有深意,他似乎是在善意地劝诫甄水,又不失诙谐地逗得她开怀大笑。甄水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她不知道若木是上天故意赐给她的话匣子,还是她生命中的知己,不管怎么说,和若木聊天像吸毒一样,她真的上瘾了。
27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无法捉摸,甄水和若木的相识,就属于一次偶然。
银子辞去了酒店的工作后在商业街上租了一家小店铺,经营银器首饰。由于新结识了一个男朋友,她想去书店买一本算命的书,算一算她和新男友是否登对,命理是否相合。她拉着甄水从大街的一头跑到了另一头,那里就有一家书店。
书店里的人不多,店员多半都在打瞌睡,银子一本一本地翻看着,想找一本自己能读得懂的书。甄水等得实在无聊,绕着书架随便走着,突然,她停住了,因为她被一幅画面吸引,其实那只不过是一本书的封面。
一朵怒放的昙花跃然于黑色背景之上,美得有一点凄楚。封面制作得很简单,也许越简单的设计才越有视觉冲击力。
甄水的手不由自主伸向那本书,把它从书架上拿下来。她之所以买下这本书,也只是因为它封面美丽。
没想到,书里的故事和封面一样吸引着甄水,她很快收集了这个作家写的四本小说,成了他的读者和粉丝,当然她最喜欢读的,还是有着昙花封面的她拥有的第一本书。
通过这本书,甄水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笔名叫若木的作家。
甄水喜欢看若木写的故事,在他笔下,每个人物都是活生生的,就像生活在她身边的朋友。
读着读着,甄水很想认识若木这个人,跟现实中的若木说说话,可人海茫茫,她怎么才能够认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