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水开始在网上搜索若木的信息,搜到的信息只说他是男性,居住在北方,进一步的信息几乎一无所有。她又把若木的名字输入QQ查找中搜索,竟然搜出了一千多人,除去一半女性,甄水用了几乎一夜的时间,终于从中找到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
在甄水的主观意识里,她觉得这个若木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作家,因为若木的QQ头像就是一朵白色的昙花。
甄水是用手机上网的,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发出好友申请,飘忽的缘分,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28
我恍恍惚惚走在一片花地里,天色灰白得有些恐怖,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这个世界很宁静,但土地上那些花开得正旺盛,灿烂而轻浮地荡漾,香气铺天盖地。
我藏在花草中,望着远处一座熟悉又陌生的灰色楼房,楼房比天色还要灰暗。
我知道楼里面住着一个神秘的女子,她日夜被这花气浸染,脸庞千娇百媚。似乎有那么一回,我路过她家窗前,她正巧扶窗远眺,她穿一条粉红色的吊带裙,一阵风吹过,她的黑发轻轻地动起来,她那迷人的眼神也动起来……
我看了她一眼,从此便念念不忘。
不知为什么,我知道楼里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快步朝灰楼走过去,楼上的你发现了我,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你知道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救不了你,又或许你已经麻木了。可我不甘心,绕着灰楼跑了好几圈,虽然没有气喘吁吁,但我还是停下来了,因为灰楼的墙面上没有一扇门,那幢楼更像是一具水泥棺材。
我仰头看向你,你却朝我摇摇头,突然,你的眼神一凛看向远处。我狐疑地转过身,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身后,他穿着黑色西服,正笑吟吟地瞅着我,但整张脸都很模糊,像是打上了马赛克。
微胖的男人理直气壮地走向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没好气地反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笑了,“你真滑稽,这个世界都是我的,那幢楼和楼里的女人也是我的,是你擅自闯入了我的领地,却还要问我,真是可笑至极!”
他就像电影里的胜利者一样张开双臂,在我面前优雅地转了个圈,但我发现他脚下没有影子。
他迈着方步走近灰楼,又转头看向我,指着楼上的女人说:“这里,只有我一个男人才能进去!”话音未落,他就消失在了墙里。
上面的故事是今天晚上,若木讲给甄水的一个梦。
甄水:怎么看了你写的那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木:在那个梦里,你就像金丝雀一样在一幢楼里关着,你从窗里看见了我,而我却找不到大楼的门。
甄水:你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刚才我哭了。
若木:是因为我讲述的那个梦,还是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甄水:以前,我咬牙坚强地活着,不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可自从看了你的文字,认识了你,不知为什么,我总想把藏在心里的那些话说出来,说给你听。
若木:我将是你忠实的听众。
甄水:或许你会鼓励我从现在这一秒改变,可我做不到。我曾经问过他,我和他之间这种关系算什么,在他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他包养的一个情人?
若木:很好奇他如何答复你。
甄水:他说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是亲情,我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亲人。
若木:亲情?多么冠冕堂皇的词!“亲情”与“毁灭”相等吗?
甄水: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若木:你知道什么是充实吗?充实不代表富贵,不代表衣食无忧,而是要活得有意义。人付出之后得到的东西才有意义,当然你也为那男人付出了很多,不仅是你的青春,甚至还包括你一生中百分之五十的幸福。
甄水:为什么是百分之五十?
若木:因为还有一半的转机,假如你决定自食其力,放弃那种“豢养”般的生活,对不起,也许用这个词过分了。
甄水:那现在的我该怎么办?假如离开了他,我几乎无法生存。可能你会看不起我,这么多年我都没出去工作过,因为没追求,所以我变得越来越懒惰;因为他不能给我幸福,所以我只能用物质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其实,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为我担心。
若木:我从来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如果你觉得你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可以永远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不会劝你改变。但现在我问你,你觉得有可能吗?
甄水:他不会抛弃家庭来娶我,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养着我,即便他不喜新厌旧,他的年龄也不允许。
若木: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主动去改变,非得等到他抛弃你?那样你有多被动、多无助。
甄水:可是我也不想回酒店继续端盘子。
若木:没有技能可以学吗?你对什么感兴趣?
甄水:如果说感兴趣的话,我只对喝茶有一点儿兴趣,因为很多年前,他经常带我去茶楼喝茶,那里面有很多穿旗袍的女孩子摆弄茶具,我很喜欢看,看得着迷。
若木:我觉得你穿上旗袍会比所有的茶艺师都漂亮。
29
从那天起,甄水和若木几乎每天都要聊天。或许是两个人同样都有一颗无比孤独的心,她没有幸福和安全感,而若木面对前途和人生的压力,内心也充满孤独之感。这样,两颗孤独的心在精神的层面上彼此找到一种所谓的依托,所以她和他一样,都不想这么快就割舍这份特殊的情感。
在洪福茶楼培训了一个月后,甄水成为整座茶楼里最美丽的茶艺师。
因为甄水的美丽,洪福茶楼的女老板很器重她。渐渐地,甄水活得越来越有自信,她终于可以用双手养活她自己了。
甄水:自从做了茶楼领班,我觉得整个人都变了。
若木:因为不用去依靠男人,所以活得有自信有骨气了。
甄水:是的,我真心地感谢你,假如没有你的鼓励,也许我没勇气走出去,我现在真的有自信了。
若木:我为你高兴。
甄水:我想主动跟他提出分手。
若木:你打定主意就去做吧。
甄水:和他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我都处于被动,我很想主动一次,既然是个被动的开始,我希望主动地把它结束掉。
若木:我支持你。
七天后的一个雨天,甄水把王长青约到茶楼里来,亲手为他奉上一杯浓茶。王长青没有去碰茶几上小巧的杯子,而是直直地瞪着甄水。两人都沉默,最后,还是王长青先张口问道:“我觉得你变了,也能感觉到你心里藏着事,你我之间没必要遮遮掩掩,有话就直说吧。”
“我需要一个结局。”甄水缓慢地垂下头,“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人总是需要一个结局的。”
“结局?”王长青逐渐皱起了眉头,“当初我就跟你讲过,我不可能给你世人眼中的所谓名分,当初你也答应过我。但你也知道你在我心里是多么重要,这么多年过来,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花了很多钱。”甄水的眼睛有些潮湿,“但这样的生活我真的过够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希望有个人每天都在身边守着我、爱护我。虽然你给了我别的女人没有的物质生活,可我还是希望能过得简单一点儿、快乐一点儿……”
“你今天不是要跟我分手吧?”王长青一下子把脸沉下来,在心里他一直把甄水看作一个逆来顺受甚至懦弱的女孩,虽然对她早就没了激情,但他却早已适应了拥有她,并且希望一直拥有下去,“就算你舍得离开我,你离得开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甄水哭了。
“甄水,我忍受不了你投入别人的怀抱,因为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他越说越激动,两个拳头都紧紧攥着。
“我小时候的伙伴早都有了自己的归宿,我也是女人,也需要一个归宿。”甄水看向王长青,“你喜欢我的美丽,但美丽是最短暂的东西。以前,你经常把我比作花,说我比花开得都娇艳,但你知不知道,花开到最娇艳的那一刻,它就开始凋谢了。”
见王长青不说话,甄水继续说:“你有妻子,有女儿,有属于自己的家,有人每天陪你吃饭,你病了有人照顾你,可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知道每个夜晚我是怎么过的吗?你想象不出那种空虚,没有未来和憧憬的空虚,比死亡更可怕的空虚。在似睡非睡的时刻,我都觉得自己没有了灵魂……”
“够了!”王长青一拍桌子,杯子滚落在地毯上,杯子没碎,一直滚到甄水脚边,“我花钱给你哥治病,给你买了房子,按月给你钱花,你的生活远远比同龄的女人幸福得多,你不用为钱奔波,不用起早贪黑去上班,不用挤公交车,不用看老板脸色,你还不知足,你还想怎么样!你别再说了,反正我不会放弃你!”
甄水慢慢将地上的杯子捡起来,放回茶海里,用开水一遍遍冲洗着,最后,她又为王长青倒了一杯茶。
甄水端着那杯茶凑近王长青,王长青一直无视甄水的动作,他的一只手放在茶几上,拇指和食指用力地相互搓揉着,或许他的心里也不好过,他本以为这六年自己是把甄水“保护”了起来,没让她受到半点儿委屈,她起码应该感激他才对。
“你的那些钱我还不起,但我也陪了你那么久……”
“你是我的,我可以不要你,但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王长青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知为何,王长青心里很委屈,有种被女人抛弃的感觉。他不再年轻,年轻人容易受伤但伤口愈合得也快,他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他只想保持现状。
和甄水在一起的这几年时间,他也曾有过别的女人,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对于甄水,他始终都是一种类似于亲人般的怜爱。即便有一天他老了,不需要甄水了,那也得是他先开口说分手。
“再陪我两年,甄水,就两年。”王长青的语气软下来,“假如那时你想离开我,我会放手的。再给我两年的时间,让我慢慢接受,好吗?”
“放了我吧!”甄水站起来,双手端着那只瓷杯子,“你就当我是你养过的一只金丝雀,你打开笼子的门,让那只金丝雀飞出去,见一见外面的风景,因为她很快就老得飞不动了……”
“你没有养过金丝雀吧?”王长青冷冷地笑了,“我以前倒是养过一只,在笼子里的时候它拼命想出去,可是我把门打开后,它倒是飞出去了,可又疯了一样想回来。你说,它还能回得来吗?”
“我没养过鸟,我看见的鸟儿都飞在天上。”甄水手里的茶杯一点儿热气都没了,“喝了这杯茶,你就把笼子的门打开吧!”
“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王长青扬起脸恶狠狠盯着甄水的眼睛,她的眼神是肯定的,王长青猛地抬起手朝甄水手中的杯子扇过去,清脆的碎裂声过后,墙壁上留下了一朵暗黄色的花形茶渍。
“好!我们今天一刀两断!无论你以后遇到了什么,都不要来找我!”
说完,王长青气呼呼地走了。
门关闭的时候,他听见甄水在哭,声音压抑,那是一种无法发泄出去的痛苦,她只能把所有的痛和泪水埋在心底,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暗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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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由?反而觉得吸进的空气都倍感压抑。
若木:也许你还是放不开,不过你放心,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甄水:他说他养过一只金丝雀,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时想逃出去,可他打开鸟笼,鸟儿飞出去后,竟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笼子里……
若木:他这样说是为你设下一个心理陷阱,他把恶念用物质和爱情包裹着,把你推向一架独木桥,他一天天把桥架高,让你的周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你能做的也只有跟着他走,因为你没胆量回头,更没勇气跳下去。
甄水:我只盼望我以后的生活能够平静,只要不起波澜,我想我可以挺过去。
若木: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分手是迟早的事,所有的事情皆是宜早不宜迟,这样去想,甄水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甄水希望并且需要一个平静而真实的未来,可是,事情并不会总朝着人希望的方向发展,也许是甄水太美丽,也许是她外表太柔弱,在茶楼工作不到半年的时间,她还是出事了。
甄水:我觉得最近背后总有个人跟着我。
若木:你是说有人跟你的梢?会不会是他?
甄水:不是他。
若木:你晚上在茶楼上班,每天十点多才回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很不安全,茶楼白天就不能上班吗?
甄水:白天几乎没什么客人,喝茶谈生意的人主要集中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不过茶楼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觉得茶楼里的一个茶客看我的眼神很怪,我感觉悄悄跟踪我的就是那个茶客。
若木:是茶楼的常客?那男人是个怎样的人?
甄水:也许是做生意的,看起来很猥琐,总之一看见他盯着我,我就莫名其妙地恶心。
若木:看来人长得漂亮也是一种不幸。
甄水:其实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漂亮,朋友说可能是我的样子太柔弱,所以别人觉得我好欺负。
茶楼里,甄水身穿旗袍从大堂走过,大堂靠窗的角落坐着一个黑瘦的年轻男人,他衣着光鲜,一只手正摩挲着茶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甄水那凹凸有致的身体。
茶楼打烊了,甄水换了便装从茶楼后门走出来,突然,她紧张地转过头,身后漆黑一片。她加快脚步走到大街上,行人挺多,她这才呼出一口气,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如梦花园。